【擺渡·冬】張家小媳婦兒(小小說)
作者:翠羽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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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6106發(fā)表時間:2020-11-27 00:07:58
入了秋,張家二少娶了個十七歲的小媳婦兒。小媳婦兒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一手好針線,生得眉清也目秀,只是,小嘴兒抿著不愿意開口與人講話。
那天,風(fēng)和日麗。是高頭馬、八抬轎,吹吹打打地把她迎娶到張家的。成了張家人,論輩分,有的人叫她嬸嬸,也有人叫她奶奶。日子久了,這樣叫來叫去,倒是真不劃算哩。你說一個姑娘家,這么一叫,不就顯得她老了許多嗎?
拜了堂,入了洞房咋還叫姑娘呢?說出來你也許不信。
你說的花燭夜,并不都是跟花兒一樣美的夜。也不全是男男女女摟摟抱抱的那么好。猛然間身邊躺著個男人,咋想咋有點別扭,再想就是恐慌。小媳婦兒瞪大眼睛睡不著,抓緊了被角,隨時警惕著炕那頭的動靜。
然而炕那頭的男人還沒有任何動靜時,或者說還沒有來得及有動靜時,就接到命令,連夜起身參加了打鬼子的隊伍。
十七歲的小媳婦兒在張家,就一邊耕織,一邊養(yǎng)了兩只蘆花雞,一公一母,夫妻一般。蘆花雞喂得熟,通了人性,會看人臉色,也會巴結(jié)討好主人。小媳婦兒只要喊一聲:“回來?!眱芍惶J花雞就跩噠跩噠地跑她跟前來,仰仰頭、啄啄地,咯噠咯噠地唱兩句??葱∠眿D兒歡喜,還要臥在她腿上曬太陽,睡個回籠覺。
“回——來?!苯駜赫Φ睦??這么喊了,蘆花雞不但不回來,還朝門外咯咯亂叫,翅膀一扇一扇地快活著。原來,區(qū)里有人捎信兒來,說男人在部隊立了戰(zhàn)功,榮升為一排的排長。
十七歲的小媳婦兒聽了,心頭一喜,小嘴兒一抿,臉上泛起了紅暈。當(dāng)夜,她又睡不著,點上煤油燈,找來針線就開始給男人繡紅肚兜兜。小媳婦兒知道,紅布避邪,如若繡上高山,則刀槍不入,如若繡上云朵,便可遇難成祥。再說了,做排長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總得回家吧?回家就把紅肚兜給你穿上!不穿呀?不穿按著你穿,先扒你的衣服,后擰你的大腿,讓你叫我一十八個姑奶奶、好姑奶奶、親姑奶奶……
“回——來?!碧J花雞跩噠跩噠地來了,它們望著她,唱的歌依舊是“咯噠噠”,好聽。
“你來啦?吃什么呢?我做給你吃,不許挑食的哦。”小媳婦兒舉著飯勺兒,勾著小手指頭問。同時,那小胸脯起伏得厲害,凸起的時候還散發(fā)著只有少女才有的那種氣息。再過會兒,她左右瞅瞅,見四下沒人,小聲地說了一句:“想你啦。”
第二年的一個雪天,確切地說,是入洞房的第五百一十二天,區(qū)上又來人了,說她的男人在一次追擊敵寇時踩響了地雷,不幸犧牲。
小媳婦兒聽了,心頭一緊,小嘴還是抿著,抿得緊緊的,不肯說一句話,也不肯吐出一個字。
這個夜,冷冷的,有月,也是啞巴冷啞巴冷的。她又一次睡不著了,去院里,蹚了冷月喊:“回——來!”
然而蘆花雞沒有回來。她走進雞窩,借著月光,一看,一條黃狗正叼著蘆花雞的脖子,旁邊,雞毛飛了一地,血濺了一墻,不用說,其中一只蘆花雞早就被這黃狗吃進肚子。她沖上去,掐住狗的脖子,掰開狗的嘴讓它吐出蘆花雞,然后一陣拳打腳踢,不管腦袋屁股,往死里打,往碎里砸!讓它吐血讓它翻眼讓它蹬腿讓它見閻王。一邊打,小媳婦兒還一邊罵:“打死你!打死你這個混蛋的、狗娘養(yǎng)的臭鬼子?!?br />
大黃狗死了。那只狗吐出來的蘆花雞,正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轉(zhuǎn)圈圈,似站不穩(wěn),又像是找不準(zhǔn)方向,找不準(zhǔn)家的方向。
“回來吧!”小媳婦兒坐地上,望著天上的月亮喊。
蘆花雞聽到喊聲,脖子上還竄著血就朝她飛奔而來。她抱住蘆花雞,給它穿上了紅肚兜。當(dāng)她看到“刀槍不入、遇難呈祥”時,淚像決堤的水,嘩嘩地流。
到了入洞房的第五百一十三天,張家小媳婦兒就不見了。蘆花雞、紅肚兜也沒了蹤影。叫她嬸嬸的說,回娘家重新嫁人了。叫她奶奶的說,去前線打鬼子去了。
再后來,當(dāng)?shù)貍髡f有個會飛的紅肚兜,飛到哪里,哪里平地起風(fēng),如果飛到鬼子兵營,鬼子就嘩啦啦地嚇倒一大片,傷的傷、死的死,不死不活的一個勁喊:“姑奶奶饒命……”
(原創(chuàng)首發(fā))
【編者按】好!小說漂亮!
這篇小說,應(yīng)該是作者的一次創(chuàng)作上的突破,或者說,是她創(chuàng)作境界上的一次飛躍。我編發(fā)過多篇作者的小小說,作者一貫的文學(xué)場景都是農(nóng)村,無論是歷史題材還是現(xiàn)實題材,大都著眼于具有濃郁鄉(xiāng)土氣息的普通農(nóng)民,反映他們的生活、愛情、婚姻以及道德和價值觀,表現(xiàn)農(nóng)民質(zhì)樸、善良、勤勞的一面,同時也諷刺一些丑惡現(xiàn)象。雖然都很成功,但卻沒有這篇小說在意義上的宏大和深刻。作者這次把人物“張家小媳婦”放在一個特定的歷史年代——抗戰(zhàn)時期。但作者沒有直接寫抗日戰(zhàn)爭的戰(zhàn)爭場景,而是把故事放置在一個平靜的后方村落。通過對張家小媳婦的側(cè)面描寫,再現(xiàn)抗日戰(zhàn)爭的殘酷和艱難,歌頌抗日將士浴血奮戰(zhàn)英勇獻身的壯烈事跡。同時,也表現(xiàn)了中國人民對于日本侵略者的痛恨憎惡,以及同仇敵愾,前赴后繼的民族精神。
從藝術(shù)角度看,這篇小小說“新、奇、怪、辣、深”的特點,無不彰顯。首先,構(gòu)思巧妙,不直接寫前線,但卻讓讀者感受到血雨腥風(fēng)、硝煙彌漫;不直接寫丈夫,卻讓讀者看到一個血氣方剛、英勇奮戰(zhàn)的年輕抗日戰(zhàn)士;不直接寫張家小媳婦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卻通過她怒打黃狗的描寫來表現(xiàn);及至文章結(jié)尾,不直接寫小媳婦奔赴抗日前線殺敵為夫報仇,卻通過她的消失,人們的神奇?zhèn)髡f來表述……這樣的巧妙構(gòu)思,稱得上“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其次,作品的主要人物,是張家小媳婦,但是,作者卻通過蘆花雞來穿針引線,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表現(xiàn)她對丈夫的愛、對日寇的恨。這也是側(cè)面描寫的精妙和作者匠心獨運之處。另外,整個小說故事完整,邏輯清楚,多處照應(yīng),情節(jié)起伏跌宕,震撼人心,尤其結(jié)尾之處那段帶有神秘色彩的傳說,更是讓小說立意陡然提升,大快人心,可謂完滿結(jié)局。同時,對張家小媳婦的失蹤,做了一個最為精彩和完美的交代,也給讀者留下一份思考。最后,小說描寫細膩,最為感人的是對于張家小媳婦聽到丈夫犧牲的消息后那段白描,可謂功力十足,寥寥數(shù)句,表現(xiàn)了人物的堅強、倔強的個性。小說作者始終抱著平穩(wěn)敘事的態(tài)度,所有的愛憎情感都是由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生發(fā)出來的,所以,才更具有感染力和震撼力。一篇小小說,靜中見動,小中見大,愛中見恨,悲中見喜,表現(xiàn)了一個宏大的歷史主題和歷史場景,令人贊嘆。掩卷之余,回味全篇,不能不拍案叫絕。于是,興致勃發(fā),秉燭揮毫,連夜寫下編審按語。限于篇幅,不再贅述。讀者自有評價。感謝作者賜稿擺渡,強烈推薦閱讀?!緮[渡物語編輯:沙漠孤月清】【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F202012060004】
1 樓 文友:
趙淑敏 2020-11-27 00:12:58
真心喜歡丫姐的小說,百讀不厭,上頭。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
2 樓 文友:
沙漠孤月清 2020-11-27 00:35:07
好小說,從這樣一個平靜的農(nóng)村小窗口,看到了一幕宏大雄偉、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看到了一個民族不屈不撓、同仇敵愾、抵御外辱的偉大氣節(jié),確實令人震撼??芍^高手啊!欣賞。
3 樓 文友:
孫麗紅 2020-11-27 01:09:21
這篇小說精彩絕妙,讀罷令人拍案感奮而起。不管是思想內(nèi)容教育意義還是結(jié)構(gòu)鋪陳文筆手法,人物性格形象的刻畫,故事的起承轉(zhuǎn)合,在一波三折中總能牽動讀者懸著的心,引發(fā)出噴張的斗志!像一首雄渾的交響樂,引子呈示部分是舒緩的,優(yōu)美的,抒情的,接著進入暗灰的展開部分,在新婚燕爾之夜戛然而止。隨后又進入一組新的較為平緩的旋律,先是明麗的輝煌的憧憬的,忽然又是驚恐的悲壯的雪恨般的合奏,而后,在一個小小的休止符后,是一段義無反顧的,一調(diào)更比一調(diào)高的吶喊、嘶吼、憤起,揚威,直至最后在氣吞山河的空前絕響后高收,立體的余音仍然振聾發(fā)聵,那是血淚仇民族恨,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大無畏英雄氣概!喚醒的必將是同仇敵愾的團結(jié)抗戰(zhàn)精神和保家衛(wèi)國的不可遏制的百折不撓的堅定信念!其中的富有典型意象的紅肚兜和一對有象征意義的蘆花雞與大黃狗的重墨勾勒烘托穿插引線,耐人尋味感染力極強,堪稱教科書版的小小說,讀后感覺和平的珍貴,戰(zhàn)爭的罪惡。推薦閱讀學(xué)習(xí)佳作的精妙構(gòu)思大法。本篇具有極大的的藝術(shù)魅力,借用一句流行語———太燃了!
4 樓 文友:
沙漠孤月清 2020-11-27 01:13:16
看來,秉燭夜讀的何止我一人,麗紅亦然。贊麗紅的評論。
5 樓 文友:
靜凈 2020-11-27 07:01:18
晨醒,揉著睡眼朦朧,翻開微信群,一篇《張家小媳婦兒》小小說,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對我眨著眼睛。我不禁好奇,點開一次一句的讀著,立刻拍案叫絕!睡神也被紅肚兜嚇跑了?;剡^神來,看的沙漠老師洋洋灑灑如一篇精彩散文一樣的編者按,還有孫麗紅經(jīng)典的留評。學(xué)不來,秉燭夜讀,欣賞、學(xué)習(xí)大家的文采!
6 樓 文友:
靜凈 2020-11-27 07:04:15
揉揉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沒戴眼鏡,好幾個錯別字。見諒!
7 樓 文友:
翠羽翎子 2020-11-27 07:12:07
感謝沙默老師給予這么高調(diào)的賞評!沙老師的每一句話都給了我創(chuàng)作的決心和勇氣。同時也深感慚愧,我寫得匆忙,劣跡斑斑,以后真的要努力了。再不會寫,就著這編按也會了。加上各位老師的雅贊,我要自豪了。好吧,握手、問好各位冬安!
8 樓 文友:
翠羽翎子 2020-11-27 07:19:44
我也是剛剛戴上眼鏡看。趙社老夸我,夸得可以忽略不計了(偷笑)。但我又發(fā)現(xiàn)麗紅和靜靜也在夸這小媳婦兒呢。這都是愛呀,大愛用小愛說,可謂小小說,小聲說話,謹慎說話,這“話″就是小說的話了。共勉吧,朋友們。
9 樓 文友:
大智若愚張 2020-11-27 08:20:50
早晨讀到好小說,比喝一杯咖啡還讓人提神醒腦。棒!太棒了!
10 樓 文友:
圖婭 2020-11-27 08:55:23
拜讀美姐佳作,好文!
美好的文字是曼妙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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