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一絲光的慰籍(散文)
這是一組在精神專科醫(yī)院面對面接觸的情形,他們木訥、遲鈍、敏感、躁狂的背后都有各自不同尋常的經(jīng)歷。這里是治愈他們創(chuàng)傷的地方,讓他們多疑、抑郁的靈魂得以釋放出最真的本性。他們受傷的心靈被暖意的風,和煦的光照耀。無需揭開他們已經(jīng)結痂的疤痕,否則會讓人更加疼痛。只需記錄點滴表象,讓每個病人都被溫暖包圍,被愛擁抱。
一、暖意男孩
清秀而稚氣的臉龐上,一雙彎彎眼睛里含著笑意,瘦弱的身體靈巧地在院子內(nèi)來回一跳一跳地奔跑著,像極了淘氣的小鹿,燦爛的笑臉在陽光下顯得越發(fā)可愛。站立一邊,望著眼前不知憂愁的少年,讓人心暖之外,心疼不免涌上。
如果沒有頭頂那道彎長彎長的疤痕,如果身上穿的不是病號服,此刻這個十三歲眉清目秀的男孩正穿著校服端坐在學校的課桌前,或許與同學在一起專心聽老師講課,或許正因為調(diào)皮而受到老師的批評,又或許與同學在學校的操場上追逐,打鬧。陽光下的少年有著美好未來在召喚著他,似錦的前程和良好的學習氛圍會讓他努力學習,愉快無憂地笑聲理應灑在光明、美好的校園內(nèi),他的身邊應該是一群與他年齡相同,脾性相投的少年,而不是一群精神上有問題的大伯大嬸,叔叔阿姨。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撞碎了孩子美好的未來,也撞碎了父母期盼、寄托的心。經(jīng)過跟時間賽跑之后,少年的生命被保住了,可精神卻出了問題,智商猶如三歲的稚童。
窗臺前,一如往日樣在擺藥臺上忙碌,手機械性地翻蓋、擺盒、對單。分別往綠、白、黃小盒內(nèi)放進大小不一,顏色不同的膠囊、藥片。這些不同形狀,不同顏色的膠囊、片劑猶如一個個神靈天使每天跳入他們的口腔之內(nèi),讓他們混沌、不安、焦躁的心理得以慢慢理順、大腦漸漸恢復清晰、醒悟,病情得以控制在正常范圍之內(nèi)。三種小盒顏色代表著早、中、晚。藥房內(nèi)很安靜,只能聽見盒蓋碰撞小盒的聲音,專心致志地擺藥,這樣的狀況每天維持在兩個小時左右。
炎熱的夏季過后,秋風帶來了久違的舒適感,窗外晴好,窄寬適宜的空地是他們散步、活動的地方。他們是一群特殊的病人,不能像其他住院病人那樣,在全科醫(yī)院的空曠花園內(nèi)自由散步。他們只能被圈在固定的空間內(nèi)享受大自然給予的新鮮空氣,來回走動或坐在長椅上休息。窗外,他們的身影來回穿梭,一張稚氣單純的笑臉就這樣站立在我的窗戶之外,透過防盜網(wǎng)和關著的窗戶我們四目相對?;蛟S太久沒有看見過這么單純的笑容,或許想著遠在千里之外的孩子,我對這暖意的男孩產(chǎn)生了母親般的愛憐。
用笑容相迎向他揮揮手的同時說一聲“你好”。我知道,我的聲音他聽不見,他只能看見我的微笑,一個微笑能溫暖一顆受傷的心嗎?也許不能完全溫暖,但至少不會讓受傷的心再添冰加霜。
也許發(fā)現(xiàn)我抬頭看見了他,男孩微微低頭羞澀樣的笑臉,四目相對十秒左右,他一扭頭跑開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跑了過來,依然站在我的窗前向內(nèi)微笑,我微低著頭,雙手不停地擺藥,裝著沒有看見他。透過眼角,我看見他就這么一直站著,笑著。等我再次抬頭,他依然面帶羞澀的笑容跑開;就這樣來來回回地跑開,跑來,面帶微笑站立。過后,收斂起笑容與院子內(nèi)的其他病人一起互動。瘦弱、單薄的小身體與其他人高馬大的成人形成反差。
時間長了,男孩似乎已經(jīng)習慣這樣的方式,隔著窗戶從最初的對視十秒左右,到后來能對視30秒以上,而后,他轉(zhuǎn)身在有限的空間內(nèi)來回奔跑……我不知道在窗前能這樣與他對視多久,也不知道他何時能向其他病人一樣出院回家,但我知道,一會兒他會和其他病人一起下樓活動,我們還能相視微笑。
二、母親的眼淚
窗前,一位七十開外的老人手拿一張?zhí)幏絹砟盟?,四個藥品全是兩個月的治療和維持量。渾濁的眼睛內(nèi)血絲布滿了白眼球,花白的頭發(fā)下一張滄桑漠然的臉。四目相對之后,她喃喃道:“我替兒子拿藥,開了兩個月的藥,年齡大了跑一趟不容易……”看著劑量與數(shù)量并不大的處方,我微笑著對她說:“您慢等,我?guī)湍洹?br />
由于??漆t(yī)院內(nèi)全是住院病人,門診拿藥的病人很少,大多是病情穩(wěn)定后出院的病人,定時來拿維持量的藥物得以保持穩(wěn)定不復發(fā)。老人安靜地站在窗前,雙手哆哆嗦嗦地打開隨身的包包,素布小碎包看上去已經(jīng)有年頭了,一塑料袋的藥品放進去正好。在老人喃喃絮叨中慢慢清楚了生病的是小兒子。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外地生活,一年中只有春節(jié)回來幾天,平時也給母親寄點錢回來。老伴前幾年去世了,平時家中只有她和小兒子。
四十出頭的小兒子曾經(jīng)結過婚,想要維持好婚姻,對圍城內(nèi)的每一個人都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需要雙方在磨合中給予包容與退讓。只有雙方都互相謙讓或者珍惜婚姻才能夠維系,否則,婚姻是走不到白頭。許多婚姻家庭能理解這個道理,婚姻就得以維持,反之家庭解散。老人的小兒子家庭解散之后,兒媳婦帶著不滿三歲的孫子走了。本來性格內(nèi)向,木訥的小兒子整天心存念念,神神叨叨,漸漸地大腦混沌起來。精神分裂后的小兒子被六十出頭的母親照顧,許多年過去了,當年剛過花甲之年的母親也七十有三了。
溫柔以待使得老人家或許有了些慰藉,又或許很久沒有人跟老人能耐心地聊聊天,此刻,老人的話題像開了口的決堤滔滔而來??空a貼的低保與殘疾補貼,小兒子的病根治的可能性很小,但藥物和不給予精神刺激還是能得以控制。老人不放心讓兒子自己吃藥,每到吃藥的時間,老人就會把每頓藥的劑量分好后,拿到兒子的跟前,耐著性子看他把藥吃下。
農(nóng)村征遷之時,他們分到了征遷房,征遷小區(qū)內(nèi)都是六層之內(nèi)的房子,小區(qū)環(huán)境尚可。晴天里,陽光下在小區(qū)花園內(nèi),經(jīng)常能看見一位花白頭發(fā)的老人陪同一位高她一個頭的中年男人在散步,老人一寸不離地跟著,男人木訥的臉上不時露出滿足的笑意。
長時間精神上的壓力與體力上的疲勞,老人麻木的臉龐滿是倦意,淚水盈滿眼眶,她用袖子緩緩擦擦眼睛,四目相對之后,她給了我一個勉強地笑容道:“不要笑話我……”望著滿臉滄桑的老人,我滿心地同情與憐憫,平時只有母子倆在家,兒子不能正常與母親交流,談話。老人的寂寞與孤獨,悲苦的心只有親歷過才能體會。
老人望著門外,下午的時光總是那般匆匆,夕陽漸下,天就有些黑了。拿著藥,老人緩緩向門外走去。我望著老人蹣跚的背影,內(nèi)心翻滾著波瀾,兒子有媽就有家,無論兒子身體出現(xiàn)怎樣的情況,母親都不會拋下親生骨肉,在老人身上,我懂得了女子本弱,為母則剛這句話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