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坐臺”淚(散文)
那一年,我的丈夫為了另一個女人,背叛了當初對我的海誓山盟,無情地拋棄了我。
我?guī)е坏饺軞q的兒子,離開了那個曾經(jīng)的家,那一年我二十一歲。
我是一個不愿意服輸?shù)呐?,婚姻上的不幸并沒有打垮我,我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也不需要別人的救濟,我要重新開始我的生活。我把孩子留給了在農(nóng)村生活且還有病的父母,獨自到城里尋找生計。
在一家飯店里打工,我結識了紅姐。白天她和我一樣穿上白色的工作服,穿梭在酒徒食客中間;晚上一下班,她就描眉畫唇穿上好看的衣服出去,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半夜回來,門口好像還有車送,后來我知道那是她包的出租車。我曾經(jīng)偷偷地問過老板娘,紅姐晚上干什么去,老板娘神秘地一笑說,以后你就知道了。
紅姐和我一樣每個月五百元的工資,但是看到她的化妝品和穿戴,還時常往鄉(xiāng)下的家里寄錢,我羨慕不已,時常向她表露出疑惑。
那天晚上下班后,她又開始化妝。我忍不住地問她是不是晚上還要出去打工,能不能也帶我一起去。她看了我一眼問我,知道她晚上上哪打工嗎。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她又問我知不知道歌吧,我問什么是歌吧。她說就是有歌唱,有舞跳,有酒喝,有男人也有女人的地方。她問我想不想見識一下。我問怎么見識,她說那就找一件好看的衣服換上跟她走。我的衣服都是在家時穿的舊衣服,沒有好看的衣服。他看我和她的身材差不多,就把她的衣服找來給我換上,還給我簡單地化了妝,我跟她去了一家叫做“夢銷魂”的歌廳。
到了歌廳,紅姐和一個胖胖的中年女人說我是想在這當服務員,胖女人上下打量我一眼點點頭:“嗯,不錯,長得挺好。”她問我會唱歌不,我說以前在家自己唱過。她又嗯了一聲,然后對一個小伙子使了個眼色說:“你領著她端茶送水去?!蓖炅擞謱ξ乙馕渡铋L地說:“你跟他去吧,先看看怎樣招待客人,過兩天有你掙錢的時候?!?br />
我端著果盤跟在小伙子后邊,他在一個房間門口敲了敲,也沒等里邊搭話,就推開門讓我進去。我以為這和飯店的包房一樣,等進了門我有點兒傻了。
屋頂燈光閃爍,墻壁上的照明燈像螢火蟲一樣暗淡,音響震耳欲聾,煙草味伴著酒糟味令人作嘔。長條沙發(fā)上坐著三個中年男人,其中的兩個男人身旁坐著漂亮的女人,一個男人自己獨坐在拐角的沙發(fā)上看著電視屏幕,大屏幕前,一個男人摟著一個年輕的女人,正在唱著《遲來的愛》,我看了一眼唱歌的女人,那個女人也正好也回頭看我。
我腦袋轟地一下,心跳加快覺得臉有點兒發(fā)燒,那個女人是紅姐。
我趕緊放下果盤轉身要走,當啷、當啷……一陣脆響,我慌亂中不小心碰倒了臺上的空啤酒瓶子,我嚇的不知所措,一時不知該怎么做。
那兩個女人趕緊扶起空酒瓶,沖我擺手,意思是讓我出去。
“你怎么搞得,毛手毛腳的,你……?!币粋€男人不滿地吼道。
拐角沙發(fā)上的男人也被嚇了一跳,他站起來看我一眼,沖那個吼我的男人擺擺手,問我:“新來的?”
我慌亂地不知如何是好。
紅姐趕緊過來說:“是和我來的,今天頭一天上班,不懂規(guī)矩,幾位大哥別生氣啊。”
那人一揚手讓我出去。
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拉開門落荒而逃。
第二天,我偷著問紅姐:“紅姐,什么是小姐,小姐是干什么的?”
紅姐幽幽地說:“小姐就是陪男人喝酒、唱歌、跳舞,掙男人錢的女人?!?br />
我又問她家里人知道嗎,她說這哪能讓家里人知道啊,自己偷著干唄,要不就憑家里那點地,打工掙那點錢,咋養(yǎng)活孩子,孩子上學那都要錢。
“那你家姐夫知道你干這個嗎?”
她看著窗外的人流喃喃地好像自言自語地:“誰知道呢,每個月給他寄回去那么多的錢,他能不琢磨嗎,也許是裝做不知道唄。”
紅姐已經(jīng)三十幾歲了,家住在貧困的農(nóng)村,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都在上學。以前靠種地生活,農(nóng)閑時丈夫和村子里的人一起進城打工,日子雖說過得不富裕,但也能勉強將就著。但天有不撤風云,有一次丈夫在從樓上往下扛一袋子裝修垃圾時扭了腰,當時沒怎么在意,結果后來越來越嚴重,直到動不了了。大小醫(yī)院看了好幾家,最后還是沒有治好,落下了終身殘疾。經(jīng)這一折騰,本來就貧困的家里更是雪上加霜債臺高筑,孩子也輟學了。紅姐一咬牙,把家里幾畝薄田租給了別人,自己進城打工。但是打工掙的那點錢,還不夠給丈夫抓藥的,兩個孩子整天地喊著要上學,紅姐愁的終日沒有笑臉。后來飯店的老板娘看她挺可憐的,說有一個朋友是開歌廳的,問她想不想去,在那個地方只要干好了,掙錢很容易,她可以白天在飯店上班,晚上去歌廳掙錢,還讓她住在飯店里。
聽紅姐的一番講述,我動心了,為了父母,為了孩子,我豁出去了。
誰也不是天生就想做“小姐”的,這都是后來生活的安排,既然我無法改變我的命運,那就讓命運來改變我吧!
我是在農(nóng)村長大的,思想很保守,從前和男同學說話都臉紅,現(xiàn)在讓我坐在那些不認識的男人身邊,這在我心里實在是接受不了,我每天上場前都在心里說,就當是和村子里的朋友們在一起吧。雖然心里這樣強迫自己,但還是扭捏的放不開,酒不喝歌不唱,還經(jīng)常被客人攆出去。
倫理道德和思想的轉變是要有過程的,就像村子旁邊那條大河,平時溫順的像門前的小溪一樣,在規(guī)定好的河堤內(nèi)緩緩流淌,也許大河從沒有想過哪一天要沖出禁錮,但是一旦受外力的作用決了口子,那就是狂瀉千里擋也擋不住的污泥濁水,一切清凈都將化為烏有。
老板娘對我說;“你是結過婚的人,你怕啥,人家小姑娘都不在乎,你有啥放不開的。想想看,你在農(nóng)村一年能掙多少錢?在這能掙多少錢?干這一行雖然讓人瞧不起,但你一定要自己瞧得起自己,咱們女人雖說沒啥能耐,但女人溫柔漂亮,漂亮是什么,漂亮是資本,像你還年輕長得也漂亮,所以要趁著年輕多掙點錢,等有了錢再干點正當生意,找個好男人嫁了,這一輩子也就對得起自己和父母孩子了。再說了,這個社會本來就是笑貧不笑娼的,你以為那些有錢人和那些穿的人摸狗樣的人的錢都是干凈的嗎?所以說啊,只要你有錢誰還管你是咋掙的。你看咱這里啊,有的是親姐妹、有的是姑嫂,有的是妯娌呢,她們不都是為了多賺錢才干這一行的嗎?你別聽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說的,什么當小姐的是因為好吃懶做,那是他們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在這里的基本都是從農(nóng)村來的,要是在家能有好日子過,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地干這個?!?br />
由于生活的逼迫和金錢的誘惑,又有了紅姐的例子,有了老板娘的諄諄教導,我“如夢初醒”地入了道,最終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從此,一個單純的我蛻變成為一個強顏歡笑,每晚迎來送往的兼職夜場“小姐”。再后來我辭去了服務員的工作,成為了一個全天候專職坐臺“小姐”。
但我從來就沒有后悔過,現(xiàn)在也沒有后悔。因為我用我的青春和淚水養(yǎng)大了孩子,給了父母一個幸福的晚年,我用自己柔弱的身體撐起了這個家,我為我自己感到自豪,別人的白眼是因為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我的不幸。
因為我年齡小,模樣俊俏,歌唱的也好聽,所以每天都能坐上臺,最多時一天能做兩三個臺。我學會了抽煙,學會了喝酒,學會了撒嬌,學會了哄客人們開心,學會了怎樣把他們兜里的錢裝進我的包里。但是我有一個宗旨,那就是只陪唱、陪喝,但絕不賣身,因為我有一個目標,就是老板娘說的:錢賺多了,自己干一個買賣,要是碰到好男人,只要他不嫌棄我,真心地喜歡我愛我,我還要把自己嫁出去,所以我要保留一個清白之身。
一年后,我在城里租了房子,把父母和孩子接進城里。我告訴他們我是賓館服務員,需要上夜班,善良老實的父母相信了。
夜場工作也不是好做的,來的客人也是良莠不齊素質(zhì)高低不等,有的客人什么大話都敢說,沒喝酒時他是東北的,喝點兒酒東北就全是他的,牛逼吹的滿天飛,等一到結賬的時候就想方設法的開溜,或者是借酒裝瘋不給小費。
記得一天中午來了幾個人,剛坐下就喊著要選小姐,我被一個叫柏哥的選中做了他的臺。這個人戴副眼鏡看著比較文質(zhì)彬彬,歌唱的也挺好,說話也比較文明,我以為碰到了講究的客人,所以盡量陪好他。那知道幾瓶啤酒下肚就不是他了。他對那幾個人說,別看他在單位官不大,但也說了算,就連局長都得給他面子,他這個人不差錢也不差事兒,以后有事兒就找他,他保證辦的妥妥的。另外幾個人也不甘落后,借著酒勁各道長短,仿佛這個地方是他們說了算似的。
他們連唱帶喝的一直到下午三點多,有人提議要走,柏哥說等一會兒他先上廁所,結果他就順著下水道沒影了。剩下的幾個人也是裝瘋賣傻地不想給小費,后來還是老板帶了幾個人來揪住他們和他們講理,他們才不情愿地給了小費,臨出門還撂下狠話說,過幾天就給歌廳停電停水,讓歌廳關門。老板帶著幾個人追出去還要和他們理論,他們才落荒而走。
這樣的客人雖說不經(jīng)常碰到,就是真的碰上了也得自認倒霉。后來再有快結賬找借口出去的客人,我們這些姐妹就相互提醒跟著。當然了,也不全是像那位柏哥一樣的客人,大多數(shù)人都是很尊重我的,把我當小妹妹待,有的還多給小費。
但也有表面看著挺好,其實心里丑陋的家伙。
一次我坐了一個的客人的臺,這是個三十四五歲的中年人,白白凈凈長得很面善,一臉的和氣,還對我問長問短的表現(xiàn)出無比的關懷,我一度對他產(chǎn)生了好感。其實這只不過是他的表面,這是一個善于偽裝自己,騙取別人信任的偽君子,一旦覺得時機成熟,他就會撕下面具,露出他本來就骯臟的面目。開始他還能老實地唱歌,但過了一會兒他的手開始不老實起來,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為了能坐好這一臺,我盡量忍著,把他的手推開,又用眼睛使勁地瞪著他表示抗議,哪知道后來他越發(fā)放肆,那只討厭的咸豬手一下子穿過我的衣服,直接奔我的胸部摸去,我忍無可忍起身打了他一個嘴巴。
“臭婊子,你敢打我?”他一把薅住我的頭發(fā),把我按到在沙發(fā)上,拳頭雨點般地砸在我的身上頭上,他一邊打一邊罵,“你他媽的根本就不是正經(jīng)人,有什么不能摸的,裝貞潔烈女呢?你要是正經(jīng)的良家女,你干什么上這種不正經(jīng)的地方來賺錢,不摸你們,老子花錢上這來干什么?”說完使勁一推把我推倒在地上。
我的前額重重地磕在茶幾上,一股鮮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和他一起來的兩個人趕緊站起來拉著他就要走,我一把抱住他的腿不讓他走。一起坐臺的姐妹趕緊上前臺告訴老板,老板帶著兩個看場子的過來,把他帶了出去,我也被姐妹們送到了醫(yī)院,住了好幾天院。后來他來到歌廳給我道歉,賠償了我兩千元錢的醫(yī)藥費和誤工費。我對他說:“我只是陪唱的,不是賣身的,婊子這個詞用不到我身上,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覺得了不起,就可以隨隨便便的欺負我們這樣的弱女子?!?br />
有的人懷揣著一顆“正經(jīng)”的心,來到不正經(jīng)的地方,用那“正經(jīng)”的眼神兒尋找不正經(jīng)的刺激,他們是多么地惡心,多么地虛偽,多么地齷齪,那么地下流。
我不在乎人們怎樣看我,我也是為了能好好地活下去才干上這一行的,因為我有年老多病的父母需要我來供養(yǎng),我有一個即將上學的兒子也需要我來養(yǎng)活,我只是用自己的歌喉來賺取活下去的資本,能讓我的父母和孩子有尊嚴地活著,所以我并沒有覺得我做錯了什么。
我在這行里干了十六年,一直到兒子要考大學的前一年,我退出了這一行。兒子上大學后,我用這些年的積蓄,到兒子就讀的城市開了一家小飯館,帶著父母在一起生活,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在世俗的眼里,坐臺小姐都不是好人,是自甘墮落。錯,是生活的逼迫!否則誰會心里流淚臉上強笑地過這種受人白眼的生活。
2021/1/2
作者簡介
獨釣清波
哈爾濱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呼蘭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
《中國?當代作家聯(lián)盟》“簽約作家
蕭鄉(xiāng)詩社社員
哈爾濱市詩詞楹聯(lián)協(xié)會會員
冰城文學藝術交流社社員
散文、小說、詩詞等作品,散見刊物和平臺微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