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候鳥(散文)
2014年5月,我依照慣例把有腦梗前兆的母親送到大連療養(yǎng),可沒想到看到那些海鳥,卻讓母親想起鳥島的白鶴,于是固執(zhí)地要回沈陽看鳥島。盡管母親出生地就在大連,但五十余年的沈陽生活,母親早已把自己當成徹頭徹尾的沈陽人。“我要回家……”她不停地念叨。我腦子里突然想到了“候鳥”,哪里再好,也要回家。
車進沈陽,母親提出直接開往鳥島,我們當然要滿足母親的要求。盡管到鳥島時,已是下午兩點,母親沒等買好票,就一步跨進鳥島的大門,跑去和野鴨子套近乎??吹侥赣H笑著和小動物們打招呼,我們都被開心感染了。
母親走得很慢,我折返回去,看到母親一邊走,一邊念叨,有時甚至停下來,看著那些小生靈,歪著頭想著什么。我明白了,母親這是想不起那些鳥兒到底叫什么名字了??吹轿襾恚赣H有了幾分底氣,但又怯怯地指著有著漂亮羽毛的小動物說是“鵪鶉”。我搖搖頭,耐心地提示了下,母親就開心地大聲說道:“鴛鴦!”看我點頭,母親咧著嘴笑著,陽光也跟著燦爛起來。
看著母親那么高興,以至于后來母親把“鸚鵡”說成孔雀,我也不否定。母親開心就好,沒有什么比讓老人開心更重要的了。
有兩只天鵝相隨而游,到了游人稀少處,交頸嬉戲,還形成了一個“心”字的圖案,那就是愛了。母親出神地看了半天,回頭叮囑我說:“也不知你爸在醫(yī)院怎么樣了,去看看他。”我愣了下,說:“好。”其實,老爸早就在半年前離世了。
鳥島最著名的景點一定是水鳥景區(qū)。銀浪耀金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水鳥們或集群飛翔或低首覓食。小鶴則十分調皮,它們時常突然在水面上揮翅起飛,又突然急?;瑁⊥б话阍谒嫔袭嫵鲆坏烂利惖能壽E。那些濺起的水花迎面而來,像極了一串串珍珠布起的大幕。大幕拉開,水鳥們便出色地演出凌波仙女與王子的愛情故事,讓人恍如仙境。
母親也看呆了。母親一邊提示正在拍照的我打開連拍模式,一邊用征詢的目光看著我。我立即把相機遞到母親手中,我知道,母親是“手癢”了。但接連拍了幾張后,母親不停地搖頭。我過去一看,很多張都拍“虛”了。我一陣心酸——那個曾以拍攝《美軍轟炸丹東》《審判日本戰(zhàn)犯》《新中國第一架噴氣式戰(zhàn)斗機》而聞名的攝影家,居然不會對焦了!
望著母親有些委屈、茫然的臉,我突然意識到,原來衰老來得竟如此之快、如此兇猛。我急忙轉身擦了一把淚水,再轉身緊緊擁住了母親。我知道,以后每天的陪伴都必須好好珍惜,切不可成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遺憾。母親也哭了,卻還伸出手擦去我的淚水,一如對我童年時的呵護。
此后幾年,每次從外地療養(yǎng)回來,母親都堅持去看望水鳥們。很多時候,母親就坐在湖邊,靜靜地陪著水鳥,然后靜靜地睡去。水鳥們似乎也認出了母親,母親睡時,它們不吵不嚷。而我,為母親披上薄毯,靜靜地陪著母親。
2017年的春天,母親沒去看水鳥,躺在醫(yī)院,兩只眼無神地盯著白得刺眼的墻。母親說,她就像候鳥被關在大大的籠子里。“該讓它們回去了……”鳥兒們或許也已經忘記了母親,撇下母親飛走了,把母親一個人留在“籠子”里,從此,再不相見。鳥兒們沿著自己生命的軌跡,飛向遠方。
秋天來了,母親再也想不起那些鳥兒了,母親也“飛”出了那個籠子……
多年以后,我寫著這篇文字,想著應該去看看那些曾經給了母親晚年歡快時光的白鶴?;貞浱鹚峤豢?,淚水肆意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