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念】房客(散文)
一直讓婆婆上樓住,婆婆就是不同意。這平房多好,出門就是小院,眼亮。上那樓房,麻煩不說,天天上下爬樓梯,忒累。聽婆婆那意思還要把東屋兩間租出去,老兩口寫了招租信息,就貼在院子外。
婆婆是農(nóng)村人,是我和老公進城后,怕他們老兩口在農(nóng)村沒人照顧,才搬進城的。那時,我們也是剛進城不久,買下了開發(fā)區(qū)一處棚戶區(qū)的平房,位置很偏,但總算有地方住了,也算知足。過幾年,附近的平房都動遷了,唯獨我們這一片今天動、明天動,測量隊來了幾次,最后石沉大海,至今沒個準信。眼看動遷無望,我和老公在城市中心買了一戶高層公寓。
婆婆一直住在我們以前的平房里,平房的小院很寬敞,四間房子,東西各兩間,各走各的房門。婆婆愛干凈,把小院打理的井井有條,在院子的過道上栽上各種花,春、夏、秋,都有各種花在開放,陽光灑滿小院,小院里頓時溢滿了生機與活力。
婆婆住西面兩間,東屋一直空著??罩臇|屋堆滿了舊家具、空瓶子,還有一屋子安家的灰塵。
婆婆給我打電話說要把房子租出去,空著也是空著,干閑、多可惜,還不如租出去掙幾個錢。我不同意,老兩口在一個院,安靜、也安全,多好。我沒能扭過婆婆,后來,婆婆把房子租出去了。
二月底我去看婆婆,東屋里住著一個女人。婆婆說,農(nóng)村來的,領(lǐng)了兩個孩子,男孩上二年級,還有一女孩送幼兒園。女人進城就是為了讓孩子們擇上一個好學校,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近幾年也不知怎地,都愿意跑城里來上學,他們覺得農(nóng)村教學質(zhì)量差,老師教的也不盡如人意。就這樣,每當新學年開學的時候,教室的座位總會空下幾個,生源不足,害得臨近的小學合并,儼然現(xiàn)在已成為一股子風氣。
東屋自從女人住進去,變得干凈而整潔了。自來屋子的北角放一張大床,女人又在靠南的窗邊擺了一張小床,本就不大的地面,顯得有些擁擠。廚房堆滿了柴火,還有蜂窩煤,鐵爐子上的水壺“吱吱地”冒著熱氣,小屋充滿了煙火的氣息,更加的溫暖與明亮了起來。
聽見大門口的汽車聲,女人走了出來??礃幼右簿腿畞須q,穿著粉紅的外套,褲子是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臉上沒有城里女人的細皮嫩肉,鼻尖上掛滿了草莓樣的斑點,那是經(jīng)過陽光照射過的痕跡,標準的鄉(xiāng)下姑娘。
天生的大嗓門,自來熟,看見我來,也湊到婆婆這屋,跟我們海闊天空地聊起來。家里有四口人,男人在家種地,這不又春天了,她一出來家里二十多畝的田地就都她男人干,家里還有雞、鴨、豬、狗,真是夠累的。停頓了一下道:那咋整,希望孩子能有出息……
早晨,太陽的光擠滿了東屋,女人早早地做好早飯,兩個孩子不愛起床,一個個磨磨蹭蹭不愛上學。女人的大嗓門又響起來了,養(yǎng)你們干啥,挨著累、憋著氣、沒個好,你爹種田累彎了腰。
女人的喊叫聲,孩子的哭鬧聲充斥著小屋,順著打開的窗子,一路飄到院子里。
婆婆的早覺沒了,起來走到窗前對女人說:教育孩子得有耐心,正確的說教,比打罵要管用,誰不是把孩子從小養(yǎng)大的,也沒像你這樣啊。女人的臉頓時紅了起來,覺得不好意思,聲音也小了。吃過早飯,騎著一輛自行車,兒子坐在后車座上,女兒坐在前面,大梁上安了個兒童座椅。先送兒子去開發(fā)區(qū)小學,回來把女兒送到了附近的幼兒園。
女人的任務就是給孩子們做早、晚兩頓飯,接送孩子上學。孩子們上學去了,小院里頓時安靜了下來,連婆婆養(yǎng)的小狗“多多”也安安靜靜地躺在院門口。
女人送完孩子,白天就沒有什么事做了,拿把凳子坐在門口織毛衣、繡十字繡。不像農(nóng)村,一天有忙不完的活計,喂豬、喂鴨、燒炕、烙餅。她是消閑了,男人在家里就要挨累了,沒辦法,為了孩子上學,兩口子豁出去了。女人很勤快,每天把小院打掃的干干凈凈,也好,省得我公公干了,婆婆對她留下了好印象,婆婆做啥好吃的經(jīng)常給兩個孩子送。
傍晚,孩子接回來了。男孩淘,滿院子跑。女孩圍著她哥哥轉(zhuǎn),兩個孩子不停地追著“多多”跑,把狗都攆煩了,躲在西屋里不出來。那句俗話怎么說的來“七八歲狗都嫌”,滿院子的雞飛狗跳。婆婆在院子過道上種的花,也被這兩孩子踩折了幾棵,婆婆喜歡花,誰要把她的花弄壞,婆婆定會十分心疼。婆婆沒法,站在門口吆喝了一聲,小院安靜了一會兒。
女人晚上督促兩個孩子寫作業(yè)。大的,坐在桌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小的,坐在床上摳手指頭,氣得女人照著屁股一人給一巴掌。罵開了,費這么大力氣,把你倆整到城里來上學,就希望能好好學習,接受好的教育,將來能有點出息。你們看看,就這樣對得起爹媽嗎?
女人越說越氣,那種無奈與氣憤只有經(jīng)歷過才知道吧!
給兒子報了個補習班,周六、周日,去學校附近私人辦的輔導班去補習。聽婆婆說,交了一學期的錢,沒承想孩子不愛學,跟不上,去了幾周后,再也不愛去了。女人又罵,這錢就打了水漂了,摔在地上還能聽個響呢!小畜生,對不起你爹天天風吹日曬的在地里忙活!
女人去找補習班要過錢,可人家不給,不是我們教的不好,是你家娃自己不學,讓他來上學,我們還是認真地教。找到婆婆,說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幫忙把錢要回來,農(nóng)村啊,土里刨食,掙錢不容易。婆婆跟我說,我也無能為力,再說私人機構(gòu)就為了掙錢的,誰讓你的孩子不爭氣。這事,在女人罵罵咧咧中慢慢地消停了。
又給女兒找個舞蹈班,聽人家說了,女兒從小學跳舞,身材好、氣質(zhì)好,說啥要送女兒去學舞蹈。這次學聰明了,帶女兒試跳了幾天,老師多會說啊,這孩子身材不錯,是跳舞的料。
回家東挪西湊地給女兒交了一個月的學費,女人每天帶著女兒往返于幼兒園和舞蹈班,好像看到女兒將來站在舞臺上那曼妙的身姿。
一個月后,女兒也不學了,壓腿疼,吃不了那苦。
兒子學校讓家長陪孩子做手工,女人不會,自顧自地睡去了。第二天,接到班主任老師打來的電話,讓家長去學校一趟,說她兒子偷了同學的手工作品,還把那個同學打傷了。同學家長不依,去醫(yī)院做了全面檢查,女人本就不鼓的錢包更加的干癟了。
那天,老師破天荒地跟她說了很多,讓她把孩子轉(zhuǎn)回農(nóng)村去,她教不了。她兒子調(diào)皮搗蛋,上課影響別的同學學習,他的成績還拉了班級的后腿。老師拿出了兒子的考試卷子,上面滿是被紅筆修改過的痕跡,女人拿著這張有些血淋淋的試卷,她的心一定在滴血。
這次她沒有喊叫,領(lǐng)著兒子走出了學校大門。兒子底子差,對學習沒興趣,這些她都知道,為了讓孩子能夠攆上來,兩口子才決定讓孩子進城上學的。
這夜,小院里不安靜了。氣憤的女人拎起笤掃狠狠地打了兒子一頓,孩子的哭聲擠破門窗,還夾雜著女人的眼淚,濕漉漉地,委屈、無助充滿整個院子。
女人退房了,帶著一雙兒女回了農(nóng)村。
從那以后,婆婆的房子再也沒有出租過,婆婆說,歲數(shù)大了她喜歡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