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奇葩老漢之追溯(散文)
上世紀七十年代,高平市石未鄉(xiāng)侯莊村,地處偏僻,衣食困乏,街道泥濘凹凸不平,吃水貴如油,行路不如牛。但時隔四十余年,漫步在今日油光黑亮的柏油街上,一位筑路老人的形象依然時影時現(xiàn)。
他叫侯老含,地道的農(nóng)民漢,既非黨,也非干,他平時沉默寡語,與人很少交流,他是一名忠實的佛教善信者,每到初一,十五,逢年過節(jié),村里的廟宇,寺院,總是他第一個報到,掃地,擦香爐,貼對子,敬神祈佑,虔誠如故,“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終生為善,必有好報”是他的人生信條,大道青天無愧于心是他做人的準則。因而那些年,整修一道破石街,開辟一條挑水道成了他夢寐以求的夙愿。
侯莊村原有三個主要蓄水池,東池高西池低,位于村舍兩頭,東池水源靠山流而入,西池水源靠街道雨水而積,一般是東池有水西池滿,東池無水西池干,山夾泥土羊糞蛋,街裹雜物牛屎團,污濁臟水流滿池,水盡池干淤泥半。東西展開挖泥戰(zhàn),千軍萬馬齊挑擔,可憐污水不夠用,吃完只好上南山,南山池水三里路,下溝上坡道道彎,一擔渾水挑到家,壯漢也得留三歇。為什么不能開辟一條小路方便全村人挑水呢?這事有賢能者大有多慮而無一動,有財力者大有三思而無一行。
有一天,村子與南泊池遙遙相對的土崖邊,猛不忽出現(xiàn)了一個頭系白毛巾,雙手舉著掘頭用力劈土的老漢,人們不由納悶起來:那不是老含嗎?他是攪煤擔土?是開荒種田?是為野兔搭窩,還是為山羊行便?近百米之高,八十余米之長的廢土崖,直陡直上,他掘那干啥?傻,怪,奇,吃飽了撐的……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哦,是不是開路?不可能,等他開好了路,南池的水就底朝天啦,還有人說人家是長遠打算唄!哼,咦……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涕笑皆非,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老含聽到這些不明不暗的旁敲側擊,心里很不是滋味,覺得自已為大家做點好事,還要遭到這么大的阻力,實在不可思議,一度使他欲干不肯,欲罷不忍。思來想去,他還是堅持自已的老主意,既干則成,不干則罷,管他閑言碎語說啥,反正干的不是壞事,老子寧愿當這樣的“傻子”。
這就是六十多歲的侯老含,他要把這里開辟一條通道,讓村民方便。這個土墩,盡管夾雜石頭很少,但也難免深層暗礁受阻,即使純土墩扒掘也有土方萬方之多,加之陡而險,棘針刺利,盤根錯藤之纏,一個垂墓老者,瘦弱之軀,談何容易?人們沉默以待,有為之嘖嘖稱贊者,有置若罔聞看笑笑話者,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愚公精神暖心頭,自食其力自挖山,留得聲名揚千秋”。
次日一早,雄雞報曉農(nóng)夫猶酣,東方魚肚不醒耕牛,村子對面的半崖間,侯老含的身影早已出現(xiàn),只見他頭系白毛巾,一掘一劈,一仰一合,背靠村子面向山,頭頂青天腳登土梯,歪著身子弓著腰,很久也不回頭斜視或張望,好像在用掘頭來尋找著一個合適的缺口,來個“女媧補天”的人間驚艷,用大腦構思著一篇石破天驚的動地詩篇,急于筆端,一氣呵成似的。他想得很好,干得很賣力,渴了到山上泊池喝口水,累了坐在崖下小憩一會,用毛巾擦擦汗水,望望腳下百米深的水庫瓜豆淹沒,看看上方通往水池的山路,卵石瑯珰,真有“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聯(lián)想,一天,兩天,三天……一月,倆月,仨月……日積月累,一掘,一揪,一斧,挖掘不輟。只要是農(nóng)閑時段,老人家就出現(xiàn)在這里,獨辟奇徑,獨攬風騷。在他看來,當時的“老三篇”是他的指明燈,愚公就是他的偶像,非把這個直上直下,荊狼棘跡的絕路開通不成。有人問他,你這是為個甚?工分沒工分,報酬無報酬的,他總是迷縫著眼睛含含地笑笑,用毛巾擦擦汗水,一如既往地看看高處,瞧瞧低處,繼續(xù)著他掘劈锨揚,手扒斧砍的細小雕琢,點滴揮灑。要知道,即便挖完這里,離南山水池至少還有200米的石頭狼籍的距離,還需要大量的體力消耗,整修,鋪墊,而土墩左側之下,是一個洪水儲蓄的大水庫,稍不留神,筑路人不得安穩(wěn),挑水人又何以安全?
在他開道行善的過程中,從無人為他提過一口飯,也無人為他幫過一次忙,硬是用自已的一人一碗一口鍋,一掘一锨一把斧,掘了鏟,鏟了砍,砍了搬,自身干活,自身做飯,天不下雨,開路不止。
汗不知流了多少,路不知往返n次,終于,在第二年夏末,全村男女挑水者不下深溝三轉彎,不上高坡大繞圈,僅管路寬不足米許,人們走著路近了,挑著水笑了,笑得是那樣甜,那笑聲洋溢著南山的青松翠柏,溫暖著山村的萬戶千家。一擔矸水吃三天,三天一趟不誤田。侯老含拄著掘把兒,蹲在村邊,看著串流不息的挑水人,也笑了,他的笑與他的名子很吻合,他笑得很淡,很含。似乎他的笑中還含著一種設身處地的疑難。因為在他心里,學學愚公并不難,張思德,雷鋒也得趕。
侯莊人,乃至鄰莊近村人,都對這位“活愚公”伸出了連連不斷的大拇指。說他“怪”,怪得值得,說他“奇”,奇出了自已的人生價值。
侯莊村村大人多街道長,東西鋪就的老石頭街已是千瘡百孔,坑坑凹凹,溜光凸顯,車輛行人晴天碰指頭,雨天栽跟斗。老含思來想去,夜不能寐,一心想來個新整重鋪,但只身鋪道力不從心,雇用工匠吧,一個孤寡老人既得領工還得做飯,最終決定用自己一輩子的克勤克儉,節(jié)衣縮食積攢下來的五千元人民幣,用于這項公益事業(yè)。
可是,工程未動,村里仍有冷諷熱嘲一陣陣襲來,“窮漢富折騰,騎驢圪夾棍低上不相稱”,“人家多少人有錢都不干無本搭利的事,你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孩子蓋房愁錢,你有錢不為兒解難,學習雷鋒稱好漢”……侯老含聽到橫七豎八的刺耳聲,又一陣刺心,他說,難道我為村里做好事錯了嗎?實話說,孩子蓋新房子他支助了近千元,他認為自已把家底全掏給孩子也不會落個“好”字,不如積點德,行點善,落個舍得一身剮,清白留人間。
八十年代初,他終于頂著僻謠,忍著兒子,兒妻的挪揄,慷慨解囊,將五千元面幣交于村委,鬧得村干部十分尷尬,不忍收下這位六旬老人的辛苦收入??墒撬?,他怪,他是一個奇葩男子漢,他認為為人民服務是他的人生價值,為大家做好事,為兒子作支助,是雙管齊下雙豐收。
修街鋪路上了馬,人民日報,太行日報頭版頭條很快報道了“侯老含老人風格高”的大好消息,來自五湖四海各界人士的表揚信,慰問信,如鴻雁送喜,在老人桌子上疊疊而堆,多年無止。老人看著這些盛言祝福,喜出望外,感覺自已如魚得水,似虎添翼般的得意,終于認定自已的行為是對的。那些年,南山挑水路近了,石道行走街平了。僅管如今水泥硬化,大道通天的交通網(wǎng)絡掩飾了初衷,人們每當挖地掘坑,維修管道時,不免會尋覓著通往南山坡下和石頭老街底層的陳土破石,那就是當年為侯莊廣大村民留下的一首善舉歌,一首動情詩。
四十多年如沐春風,代代新秀創(chuàng)大業(yè),批批英才謀擘畫,個個賢者顯神手。而侯老含卻榜上無名,碑鑿無跡,香花欲謝,可否在“不忘初心,華芳前行”的路上,為這位西逝已久的老人金指微贊喲!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品格也。領袖著作耀光輝,愚公精神撼后人。
愿這位老人九泉之下含笑,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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