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情】班長的手表(散文)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部隊里戴手表的都是首長,如果當兵的也帶戴塊手表,那絕對是件稀罕事。當然,暗地里羨慕的人也不少,這其中就包括我。
雷厲風行是我軍代代相傳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從當兵那一天起,班長就告訴新戰(zhàn)友們“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勝利”。時間在哪里?后來我明白了,時間就在班長手腕上的那塊表上。
班長是六五年入伍的,家庭條件還好,所以入伍時就戴著手表進的軍營。一個新兵蛋子也戴表,有些張狂,一時間班長成了連隊議論的焦點。后來,班長以自己出色的表現(xiàn),力排眾議,最終獲得干部戰(zhàn)士的一致認可,并在第二年提了班長。每當他在班務會上說起這件事,總會一臉自豪,滔滔不絕地教導我們一番。
我第一次近距離欣賞班長那塊寶貝時,發(fā)現(xiàn)那是一塊外國產的舊表,連秒針都沒有,就連班長自己都說不清是哪國貨。那塊表不但樣子陳舊,而且還常常鬧罷工,走走停停。盡管如此,班長卻非常珍視這塊表,全班人都不敢輕易碰一下,生怕弄壞了。每逢非正式場合,他都會把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戴在手腕上的那塊銀光閃閃的寶貝手表,那年月,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艷羨的目光。
說起班長的手表,連隊里流傳著許多故事。聽老兵說,有一次團里組織戰(zhàn)術演習,我們連是進攻第一梯隊。根據首長指示,我連必須在凌晨四點趕到指定地點構筑工事。連長戰(zhàn)前動員,要求各班必須準時到位,不許貽誤戰(zhàn)機,誰拖了全連后腿就處分誰,絕不留情。軍令如山,那天晚上全班同志枕戈待旦,沒有一絲睡意。
夜間兩點,緊急集合號響徹夜空,戰(zhàn)士們全副武裝,以班為單位,分頭前進。急行軍路上,班長跑在隊伍最前頭,一邊督促大伙快跑,一邊不時看著手表,計算著時間。等到全班到達指定地點時,其他班都已經到齊了。連長望著氣喘吁吁的班長,嚴肅地問:“二班長,你們晚到了5分鐘?!?br />
班長不服,當眾糾正連長的訓斥,他舉著手里的那塊舊表說:“看看,現(xiàn)在還不到4點啊!”連長抬起手腕,用手電照著他那塊英格瑞士表,大聲說:“是以你的爛表為準,還是以我的表為準??!”
這時,不知是誰插了一句“那個沒有秒針的表是不是又停擺了?!卑嚅L借著手電光仔細一看,果然,這老古董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了。班長當時很惱火,一甩手就把那塊平時被他當成寶貝的老手表扔進草叢里。后來,還是通信員打著手電,幫他找回來的。
記得有一年夏天,我隨班長上街執(zhí)行任務。正值驕陽酷暑,我和班長走在鬧市人流里,早已汗流浹背,他索性又挽起袖子,晃著兩臂。那塊舊手表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無疑。這時有個背著包裹的老人迎面走來,他氣喘吁吁地問班長:“解放軍同志,幾點了?”
只見班長舉起左臂似乎是做了一個調正軍帽的動作,然后,不慌不忙地回答:“10點整。”老人嘴里說著道謝的話,又匆匆趕路去了。老人走后,我問他,你回答人家問話,咋那么慢慢騰騰,又抓耳,又撓腮的?他悄悄對我說:“傻小子,你不知道我這表沒有秒針嗎,還經常罷工。如果報錯了時間,豈不誤了人家的事!”
“哦,我明白了,你是假借那個動作聽聽表是否在走?!?br />
“對了,這就叫對人民負責?!卑嚅L得意地笑了。班長的表,白天一般是從不離身的,但到了晚上就成為全班戰(zhàn)友公用的。
我所在的部隊主要任務是站大崗,守衛(wèi)國家重點單位。那時的連隊除了連長戴手表之外,司號員、通信員、帶班員都要到連部看著那個馬蹄表對時間,然后吹號、換崗。有時連部關了門,帶班員不好意思敲門,就會耽誤事。
為了準確掌握時間,班長在班務會上鄭重宣布,從即日起,每天晚上,他把手表放在槍架上面,供大伙夜間換崗對時間。面對班長的慷慨之舉,全班報以熱烈的掌聲。
那晚,正好我趕上“好崗”,那是連隊流行的一句話,“好崗,好崗,十二至二”。從午夜十二點到凌晨二點,正是人最困倦的時候,戰(zhàn)友們反著說這班崗叫“好崗”呢。
半夜,我剛剛入睡,帶班員悄悄在我枕邊敲了幾下,小聲說上崗。我翻身起床,迅速披掛整齊,走到槍架前準備取槍時,突然看到班長的手表掛在那正噠噠地走著?;仡^看了看班長,見他睡得呼呼的。我心中竊喜,想著今晚也過把戴表的癮,順手拿起手表戴在自己手腕上,然后背起步槍,大步流星走向哨位。
站在哨位上,寒風刺骨,剛從熱被窩里鉆出來就被寒冷四面包圍,這滋味實在不好受。但想到班長的手表戴在我手上,心里有種莫名的興奮,也沒了困意。抑制不住好奇心,每隔一會我就伸出手腕,看看表盤上那幾個陌生的外國字,抬起手把表放在耳邊,聽聽它發(fā)出的噠噠地脆響。心想,我要是也有塊表該多好啊。
那時,我每個月只有六塊錢津貼,但在部隊上吃喝穿戴不用花錢,這錢就能省下來了。一年就是七十二塊,攢兩年就是一百四十多塊錢,買塊售價一百二十元的上海表還是綽綽有余的。正當我沉浸在美好的遐想時,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人向哨位急速跑來。我心里一激靈,立即舉起槍高喊:“誰,站??!口令!”
“是我?!睂Ψ綉穑前嚅L的聲音?!澳阋娢业氖直砹藛??”班長喘著粗氣問我。原來他出去方便時,發(fā)現(xiàn)手表不見了,就追蹤到這來了。
我尷尬極了,慌忙從手腕上摘下表,哆哆嗦嗦地遞給他。班長沒責備我,接過手表轉身回營房去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真難熬,我做好了被點名批評的準備,一份檢討也打好了腹稿。
當晚班務會,沒想到班長只字未提手表的事。年底到了,連長宣布老兵退伍名單,班長也在其中。那天,全連二十幾名老兵戀戀不舍地摘下了紅領章和軍帽上鮮紅的五角星,胸前多了一朵大紅花。我看著老班長登上解放牌敞篷卡車,忍不住淚如雨下。就在汽車剛剛發(fā)動時,只見老班長飛身跳下車,把我緊緊地摟在懷里,一滴滾燙的熱淚掉在我的臉上。
連長高聲呼喊著班長的名字,讓他趕緊上車,班長拍拍我肩膀,轉身走了?;氐桨嗬?,我正坐在桌前默默地傷心落淚,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噠噠聲。開始以為是幻覺,仔細一聽,還真是手表的聲音。
我驚詫萬分,立即把手伸進衣兜尋找,在我的褲兜里摸到了班長的那只寶貝手表。原來,班長在和我擁抱的那一刻,將他的寶貝手表塞進了我的褲兜。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全班戰(zhàn)友,大伙都掉下了眼淚。班務會上,作為剛上任的班長,我鄭重宣布,老班長的手表屬于全班戰(zhàn)友,它的位置還在原地。不同的是,放手表的墻上面多了一張白紙,上面寫著“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