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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菊韻】燃燒的香煙(微小說)


作者:蒼墨 布衣,402.32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8633發(fā)表時間:2021-09-08 18:55:11

父親看著我時,臉上露出了笑容,那些皺紋就一道一道地彎曲起來,如同縱橫交錯的丘陵,堆積在了黃土地上,種滿了滄桑。
   記憶里那么雄壯的一個大男人,到眼前卻矮了半截,縮成了小老頭,就連他站在那里,都好像要被風(fēng)吹得搖動一樣。
   秦腔那古老豪邁的聲音從圍墻那邊的鄰居家飄過來了,古樸,祥和,時隱時現(xiàn),迅速融化在我眼中的世界里,也彌漫在了我的心里。
   我也盯著父親,露出笑容的同時,眼睛里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內(nèi)心掂量著他的健康狀況,如大海般波濤洶涌……
   父親突然間開了口,聲音含混不清,似乎卡在喉嚨里。這著實(shí)嚇了我一跳,因?yàn)樗綍r很少說話的。即使這樣,我還是通過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七拼八湊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畢竟父子連心么。要是放到別人,是不可能明白的。他的大概意思是說:你咋跟俺家“肉蛋”長得這么像(“肉蛋”是我的小名),我都分不清了……
   我心里隨即一沉,很是驚愕,經(jīng)過這么短短幾天,難道父親已經(jīng)連我都不認(rèn)識我了?很顯然,他眼前的我和他記憶深處的我形成了重影,恍恍惚惚地在眼前漂浮著。
   我提高了嗓門,在他耳邊說:“爸,那你再看看,如果我不是你家的“肉蛋”,會是誰呢?”
   他怔怔地看著我,好像才意識到自己搞錯了,覺得很不好意思,便不再言語了。
   我們父子倆從來都沒有說過多余的話,從我記事起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如此。
   我掏出一根香煙,遞給他。他看了看,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難道他不吸煙了,還是已經(jīng)不想吸煙了?這樣想著,我便把煙塞到他正在抖動的手里。他接了幾下,沒接住,就撅起嘴唇,讓我給他放到嘴里讓他噙著。我將香煙塞到他的嘴里,讓過濾嘴觸碰到他的嘴唇,以使他的意識能夠產(chǎn)生一些反應(yīng)。他沒有噙住。香煙掉在了地上,過濾嘴已經(jīng)被口水浸得濕漉漉的。
   我再次從煙盒里取出一支,復(fù)又放進(jìn)他手里。這回,他似乎明白了,接了煙,放進(jìn)嘴里,卻又將過濾嘴放在外邊。我立即從他嘴里拿掉了香煙,并掉了個方向,重新給他送到嘴里。
   這回他噙住了香煙,我們終于合作成功了!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但我馬上就發(fā)現(xiàn)情況有些不對勁。因?yàn)楦赣H就像在吃一塊餅干一樣,將這根煙整個吞進(jìn)了嘴里?!斑@不是吃的東西。你在干啥呢?”我著急了,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門,并慌忙地從他嘴里摳出了香煙。還算好,他還沒有將煙咬爛,沒有將煙絲落在嘴里。
   見此情景,他感覺有些尷尬,說:“我還當(dāng)你給我吃棒棒糖呢。”
   “爸,你是不是想吃棒棒糖了?我給你買去?!?br />   “那有啥吃的呢?!笨粗肄D(zhuǎn)身要去買棒棒糖,父親急忙說。
   我轉(zhuǎn)過身,心里一陣悲涼,這個當(dāng)年努力為我們幾個孩子遮風(fēng)擋雨的人,到如今連抽一根煙都變得這么艱難。
   “那你還抽煙不?”我不想讓感性思維左右了我的情緒,急忙將它拉回到現(xiàn)實(shí)環(huán)境里。
   父親不言語了,我知道他還是想抽煙。
   我復(fù)又取出一支香煙,放到他嘴里,讓他噙好,然后掏出打火機(jī),把煙點(diǎn)著,火光瞬間就照亮了他的臉,形成了一片彩霞。
   父親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香,把煙氣吐出來了,自己的頭就罩在煙霧里了,似一座繚繞在云中的大山。他說:“今天抽這煙,真香。”
   我說:“你不是說抽啥煙都一樣的嗎,都是抽燒過的草而已么,今兒感覺咋又不一樣了?”
   父親只顧低著頭抽煙,好像忘記了我還站在他面前一樣,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后,又把頭垂下去,好像在對大地說話一樣,說:“我再抽你幾根煙,就走了?!?br />   聞言,我心里猛地一沉,故意問:“爸,你打算要到哪里去?”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就別問了?!?br />   我說:“我要是不問,咋知道你到哪里去呢?你要是跑丟了,可咋辦呢?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父親不語了。
   我扶他坐在沙發(fā)上,說:“爸,現(xiàn)在日子好著呢,你還正在活人呢,就不要胡思亂想了?!?br />   他低著頭,慢慢地說:“燒了簡單?!?br />   我緊張了,問:“你想燒啥呢?”
   他說:“我就害怕你長年在外面,和村里人生疏了,到時候沒人給你幫忙么?!?br />   瞬間,我的眼淚就在眼睛里打轉(zhuǎn),止也止不住。我沒敢抬起頭來面對父親,擔(dān)心一下子失控,哭出聲來,將平靜的場面打破,從而讓父親難受;也怪了,這眼淚怎么都是和鼻涕聯(lián)系在一起的,我也沒敢撕旁邊桌子上的衛(wèi)生紙,害怕父親看見了說我沒出息,就扭過頭,跑到大門外開始擤鼻涕,甩了幾下才甩到地上。折返回來以后,我對著父親使勁拍了拍胸脯,發(fā)出了“啪啪啪”地響聲,說:“爸,你看你說的是些啥話?那些統(tǒng)統(tǒng)不是你操心的事,是我的事,知道吧?不管發(fā)生任何事,都有我呢,如果我都搞不定的事,咱們半截子村的人也搞不定,這你還擔(dān)心啥?不用擔(dān)心!”
   父親看了我一眼,似乎還不放心,說:“咱家的家具還在坡上,那些不認(rèn)識的人亂拿呢,跟土匪搶東西一樣,我還得給咱用架子車?yán)貋怼!?br />   家具在坡上?父親一定是在說夢話呢,因?yàn)榻鼛啄陙?,他總是和過去的人和事情在打交道呢。想到這里,我清了清嗓子里的痰,提高了嗓門說:“爸,那都是碎碎的事情,你根本不用操心的,如果讓你操心這些,你還要兒子干啥呢?我不是給你說了嗎,啥事都有我呢么,我一會兒就去給咱拿回來,別說用車?yán)?,就是用肩膀扛,我都給咱扛回來。”
   聽我說完,父親抽了一口煙,說:“那就對了,我不去了。”
   我取了一個小板凳,坐在父親旁邊,讓時光靜靜流淌,讓他的胳膊挨著我的胳膊,以使他能夠通過和我接觸,真真實(shí)實(shí)地感覺到我的存在,并和他腦海里的過去說拜拜。
   “唉噓?!备赣H嘆了口氣。
   “咋了?”我問道。
   “我知道俺娃一直受作難,把作難受扎實(shí)了?!?br />   在我的認(rèn)識里,如果說我的父母親是一臺“鐘表”,那么母親一定是鐘表上的“發(fā)條”,父親就是“指針”了,自從母親走了以后,“發(fā)條”沒有了,“指針”便不動了,尤其近一兩年,他很少有清醒的狀態(tài),總是和死了的人說話,今日這是怎么了?我繃緊了神經(jīng)問:“什么作難不作難的?誰也沒受作難?!?br />   鄰居來了,給我說:“你爸這人,人好,原來很熱心,給村里人把忙幫扎實(shí)了,從來也不向別人要回報(bào),也不向你們這些娃索要什么的,村里誰不知道么,唉,現(xiàn)在他好像并不愛戀生活,你想,你都不要生活了,生活還能在乎你么?”她聲音很大,可能也想讓父親聽見她在說些什么。
   聞言,父親昂起了頭說:“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各人有各人的命,誰的福誰去享,誰的罪誰去受,誰也不能替自個兒受罪?!?br />   父親手里的香煙快要燃盡了,縷縷煙氣向空中飄去,在屋頂形成了一團(tuán),扯也扯不斷,火星還呈現(xiàn)出時明時暗的紅色,但很快就要燒著父親的手了。
   我說:“爸,快把煙頭扔了,小心燙手!”
   正說著,煙頭從父親的手上掉下來了,他卻渾然不知。
   我可憐的父親,這個溫情而殘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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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蒼墨先生的微小說《燃燒的香煙》很精彩,很經(jīng)典!小說選取了一個與父親對話的生動場面,從父親的抽煙的典型舉動、父子合作的動作,交心的對話,表現(xiàn)出深沉的父愛。父親在最后時刻聽到兒子對生活的堅(jiān)強(qiáng)言語,感到對兒子很是放心了,就坦然的離開而去。小說相面緊湊,畫面感很強(qiáng),語言對話富有個性特色。父愛,愛父都濃縮在短小的一文中,一滴水展現(xiàn)太陽的光輝,具有很強(qiáng)的藝術(shù)力量。作家深得寫小說的絕美之道,值得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謝謝賜稿。【編輯:黃金山】【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2109090006】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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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黃金山        2021-09-08 18:56:12
  蒼墨老先生的微小說《燃燒的香煙》很精彩,很經(jīng)典!父愛,愛父都濃縮在短小的一文中,一滴水展現(xiàn)太陽的光輝,具有很強(qiáng)的藝術(shù)力量
活到老學(xué)到老
回復(fù)1 樓        文友:蒼墨        2021-09-09 08:47:12
  謝謝黃老師不吝賜教和精心編按!
2 樓        文友:黃金山        2021-09-08 18:57:47
  父愛,愛父都濃縮在短小的一文中,一滴水展現(xiàn)太陽的光輝,具有很強(qiáng)的藝術(shù)力量
活到老學(xué)到老
3 樓        文友:劉明國        2021-09-08 19:45:06
  拜讀學(xué)習(xí)了蒼墨老師的優(yōu)秀小說,想起了自己平凡值得敬重的父親
回復(fù)3 樓        文友:蒼墨        2021-09-09 08:48:16
  親情是永恒的,您是謙虛的。
4 樓        文友:飛云流瀑        2021-09-08 21:24:32
  欣賞老師深厚的寫作功底,在父子臨危對話中,品味父子情深,以及把父母比作鐘表發(fā)條與指針,因?yàn)槟赣H這發(fā)條駕鶴后,父親的指針也不動了,:何其貼切真實(shí),何必言表,這便是寫作的藝術(shù)已抵化境也!點(diǎn)贊敬茶,祝秋琪!
回復(fù)4 樓        文友:蒼墨        2021-09-09 08:49:24
  謝謝老師褒獎!碎文而已,不足掛齒。
回復(fù)4 樓        文友:蒼墨        2021-09-09 08:52:00
  謝謝老師褒獎!
5 樓        文友:葉雨        2021-09-08 23:20:01
  蒼墨的小說寫得真好,很感人,文字語言也很好,贊一個!
文學(xué)陶冶情操,文字凈化靈魂。
回復(fù)5 樓        文友:蒼墨        2021-09-09 08:50:06
  謝謝葉社!
6 樓        文友:茆屋閑客        2021-09-09 11:25:15
  好厲害的描寫功夫,學(xué)習(xí)致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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