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天】雨巷,丁香一樣的女子(散文)
1、
悠長悠長的巷,夜雨朦朧。
一條又一條的青石板連成了巷間的小路,在幽暗的路燈下,在交織成網(wǎng)的雨中泛著褐色的光澤悠悠向前延伸著,似一小段又一小段的人生,伸向了前方的前方。
闌珊的路燈,泛黃的光,似舊時光的顏色,被交織在雨中,映襯著巷中的青磚黛瓦、馬頭墻,顯得有些落寞與孤寂。雕花的木門前,一串串的紅燈籠,在風(fēng)中搖曳成一抹抹紅色的光影,婆娑在雨中,有種天荒地老,唯有此紅不變的感覺。
她撐著油紙傘,獨自一人彳亍在巷中,被夜雨打濕的心情,讓她看起來似一朵結(jié)著愁怨的丁香。
她細(xì)細(xì)欣賞著這雨巷中的一切,恨不得把這里的一切都裝進(jìn)眼睛里,帶回去。因為曾經(jīng),在這個雨巷的某一晩上,她來到了人世間。
原以為在異鄉(xiāng),卻不知這里竟是自己的故鄉(xiāng)。
2、
在這個江南小鎮(zhèn),她走街串巷,尋尋覓覓,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正當(dāng)她想放棄時,時光的舟卻載著她來到了這個巷子里。
也許冥冥中自有注定吧!
她走入這個巷子時,還沒開始下雨,夜也還沒來,它正等待著天邊的晚霞收起最后一抹的色彩。
尋了一家咖啡店,她坐在店門口的露臺上聞著咖啡的香,目光穿過巷中的樓閣亭臺,看著斜陽余暉一點點地落到了遠(yuǎn)山的背后。
曾經(jīng),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她也坐在一家巷子里的咖啡館前等過一個人,一個與她相像的女子,一直等到月滿西樓,也沒等到那個女子的身影。當(dāng)她要起身離開時,卻來了一個男人,他站在露臺上環(huán)視了一下,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那男人邊看著她,邊走了過來,邊說:“太像了,真的太像了!”然后坐在她的對面。她隱約感覺到了什么,想頭也不回地走掉,但身子卻像被定海神針定住似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那男子告訴她,她要等的那個女子,已經(jīng)走了很久很久了。他不敢正視她的臉,低著頭,繼續(xù)喃喃自語著他與那女子的種種前塵往事。她木然地聽著,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頭上的一根根的白頭發(fā),白發(fā)下的那張老皺的臉,還能隱約看出他年輕時的風(fēng)流與瀟灑!
也有六七十歲了吧?年輕時,生了那么多的孩子,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她是第幾個呢?
“那時窮,沒辦法!”他嘆氣。她沒有回答,她等的人不是他。他不過是一夜風(fēng)流,讓一個女子十月懷胎生下了她,她被他抱走了又送了人……
她終于還是決定離開,把他涼在了那里,
她對他沒有親情,更沒有恨意!
她走時,一個比她大些的女子從巷子的一家店鋪里閃了出來,笑吟吟地向她走來。
“我是姐姐,雖不是一個媽生的,但到底還是有血親的!”那個自稱姐姐的女人有一張豐滿圓潤的臉,個也比她高。瘦小的她冷笑著,閃了閃身子,避開了那只要拉她的手,然后不急不慢地走出了那巷子。
她不知背后的那對父女會以什么樣的眼光看著她,但她還是感覺到背部有種萬箭穿心的痛。
那一天,當(dāng)她聽聞那個與她相像的女子已不在人世后,她在她的嘴角第一次嘗到淚水的滋味。她從沒讓淚水流過她的臉頰,因為每當(dāng)淚水從她的眼角溢出時,便被她狠狠地拭掉了。那天她卻忘了擦拭溢出眼眶的淚水。
后來,她看到巷子,總會不由自主地走了進(jìn)去,然后坐在巷子深處,看著巷中的白墻黛瓦,飛檐畫棟,串串的紅燈籠,古木雕窗上的吊蘭,把一絲絲一縷縷的清風(fēng)掛在枝葉間,蕩呀蕩……一切古老的東西都在那里,仿佛歲月從未流逝過,而她剛剛從一個江南小鎮(zhèn)的巷子里出生,卷縮在一位丁香似的女子的懷中,貪婪地嗅著那女子的乳香。
那一時刻,她仿佛游離于時間之外,真的看見了那女嬰幸福地貓縮在丁香一樣結(jié)著愁怨的女子的懷中,然后一點一點地長大…… 就這樣,她時常癡癡地坐在巷子里,等在那里,千遍萬遍想象著那個溫馨的畫面,一直等到月滿西樓才會離開。不過今天,當(dāng)夜披著黑斗篷來時,沒把月亮帶來,卻把雨帶來了,于是她躲進(jìn)了咖啡店內(nèi),看著巷中的雨線在風(fēng)中凌亂著,交織成各種各樣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巷里巷外的一切。
“你好,還要續(xù)些咖啡嗎?”一個女子的聲音柔柔地飄入她的耳際。
“哦,好的,謝謝!”她回過頭,看到一位四十不惑,風(fēng)韻猶存的女子,穿著一件改良旗袍,旗袍上繡著一小朵一小朵的丁香花。
“好的,請稍等!”女子一個優(yōu)雅的轉(zhuǎn)身走向了咖啡制作臺,旗袍上繡著的丁香隨著她的身姿搖曳了起來!
她看著女子走到咖啡臺后,熟悉地調(diào)制起的咖啡來,那低眉認(rèn)真的樣子,仿佛調(diào)制的不是一杯的咖啡而是自己的人生。
女子為她送來了一杯的咖啡,瓷白的杯中,一朵乳白色的丁香花靜靜地綻放在苦澀的咖啡之上。
“我為你換了一種咖啡,算是續(xù)杯,不要錢的!”女人說,然后又以一種熟識的口吻問她,“沒帶傘吧,等下我拿一把油紙傘借你!”
“哦,那太謝謝了!”她笑著回答。
“不謝,那是因為你象一朵結(jié)著愁怨的丁香花!”女子說,一雙大眼睛望著她,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
“哦,是嗎?”她也望著女子笑了笑,沒有多說,然后低頭,嘖嘖稱贊起咖啡上浮著的那朵丁香花來!
萍水相逢,她沒有分享故事的心情!盡管那女子很善解人意。
“其實,你長得也象我認(rèn)識的一個女子,我叫她丁香姑姑,她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病故了。小時候,我喜歡坐在她家的布莊里,看著她把一卷一卷漂亮的布匹打開了又卷了起來!”那女子看著她,突然間說起了故事來,聽到這些,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時,她還愛上了一位有婦之夫,懷了孕,在一個夜雨的晚上生下一個女嬰,接生的還是我的阿婆呢!可惜女嬰出生末滿周歲,便被那男人抱走了,她也因為思念成疾,沒幾年便病故了!”
是這樣的嗎?思念成疾,她在心中瘋狂地吶喊著!
“那她為什么還讓那男人抱走孩子呢?”她的情緒有點小小的失控,但馬上又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收住失控的情緒。她以為女子會投來疑惑的眼光,但那女人并沒有,只是嘆了一口氣說:“不知道,那時我也小,但我想丁香姑姑一定有她的苦衷吧!”
“那時,她就住在這巷中嗎?”
“是的,那時她的布莊就在這巷子中,她病故后,布莊也關(guān)門了?”
“現(xiàn)在那店還在嗎?”
“二十多年了,早沒了!如今那丁香姑姑的女兒也應(yīng)該有二十好幾了吧!” 女子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紅著雙眼離開了。她也慌忙地避開了女子的目光,低著頭喝起了咖啡。
是那個名叫丁香的女子,指引著她到這里來的嗎?讓另外一個丁香似的女子來告訴她,她就出生在這巷子中,一個夜雨的晚上!
她強忍著淚水,慢慢地飲啜著那杯苦澀的咖啡,那朵乳白色的丁香花也漸漸地凋零在她的唇邊。
那女子知道她便是故事中的女嬰嗎?也許猜到了只是沒有說破,只以以曾相識為由。告訴她關(guān)于生母的一些事。想到這里,她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想尋找女子的身影,只見女子正款款地走向她,并伸給她一把油紙傘。
“借你的!”女子的嘴角溢著笑,眸子映著咖啡桌上的丁香花罩的燭燈,一閃一閃地,嘴角的笑紋也結(jié)成了兩朵的丁香。
“謝謝!”她撐起帶著淡淡油墨清香的油紙傘,一朵丁香嫣然在傘面上。她感激地朝那女子笑了笑。
“好雅的油紙傘!”她欣喜道。
“你喜歡,就送你吧!”女子毫不猶疑地回應(yīng)著,“我這店里還有好幾把呢?”
遇見生母的故人,于是她也沒有客氣了,道了聲謝便撐著油紙傘走出咖啡店。她側(cè)目回望了一下女子,見女子也笑意盈盈地朝她揮了揮手:“歡迎常來!”
她點點頭走進(jìn)了巷子,回頭看了一下店名:“丁香咖啡館”。她來時,竟沒注意到。剛才她憑著一種感覺走進(jìn)這家咖啡店的。
“撐著油紙傘,獨自走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遇見了一個,美麗的、高潔的女子,她沒有愁怨的眼眸,卻帶著丁香的清香飄出,飄出,結(jié)成一朵朵的溫情……”走在雨巷中,她對咖啡店女子的含蓄與溫情感到無比的感動。
3、
人生有太多的遇見,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出現(xiàn)在她生命的節(jié)點上。好比她遇見把她帶到這世上的女子;好比那咖啡店的女子。此時,她真的好想那個與她相像的女人。
其實,上次,與那男人見面時,她已經(jīng)知道那個丁香似的結(jié)著愁怨的女子在江南小鎮(zhèn)的一個巷子里開了一家布莊。她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幅畫,畫面里,丁香站在柜臺后買布,長長的辨子嫵媚地搭在肩上,一個氣宇昂揚的男子走進(jìn)她的店,也走進(jìn)了她的心……那時她知道他是有婦之夫,但還是義無反顧地與家人斷絕了關(guān)系生下一個女嬰,她給女嬰留下唯一的一件小肚兜,上面便繡了一朵的丁香花。
那江南小鎮(zhèn)的女子,是希望女嬰成長成丁香似的美麗、高潔的女子嗎?
她似一朵丁香嗎?可她卻不喜歡丁香似的愁怨!曾經(jīng)有男生說她是一朵帶刺的玫瑰。但她知道自己也不是帶刺的玫瑰,她覺得自己更象剛才那杯卡布其諾上浮著的那朵乳白色的丁香花,在苦澀里成長綻放著,但不愁怨!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打在傘面上,“噼啪、噼啪”,似一串串的音符跳躍著,偶有停頓時,似人生的留白,留白往往是頓悟的時候!
4、
她徘徊在雨巷里,無數(shù)次地想像著生母坐在布莊里買布的樣子,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她這輩子都走不出這個雨巷了。
她是屬于這里的嗎?她的眼眸望著迷朦在雨中巷中人家,看起來那么的近,卻又顯得那么的遙遠(yuǎn),偶有細(xì)細(xì)碎碎的低語聲,責(zé)罵孩子的聲音、鍋碗瓢盆碰撞聲,兩三聲的狗吠,隱隱約約,從一兩扇透著橘黃色燈光的窗內(nèi)傳出,彌漫在巷中,與雨霧、泛黃的光影交織在一起,縹緲成一縷縷人間煙火。如果她從不曾離開過這里,那她也應(yīng)該是這煙火中的一縷吧!但這世間沒有如果!
她迷失在了這雨巷中,不知何去何從時,有一女子打著傘,從她身邊走過,手彎里挽著一盒的月餅,禮盒裝上畫著一亭一人一明月,不著一言,濃濃的思念之情卻從藍(lán)色的盒面上流溢而出,連帶著雨線也染了幾縷的相思!
她心頭一驚:中秋節(jié)了嗎?
這幾年有太多煩心事,把她的日子填滿,一年又一年的中秋在流年暗換中也把她僅有的一點念想埋葬在歲月的深處。
“叮當(dāng)”一聲,手機響了,一條微信跳了出來,她的母親,那個把她撫養(yǎng)成人的母親在問她:“小咪,中秋節(jié)回來嗎!”
她叫小咪,她的母親說當(dāng)她第一次看見她時,她就象一只瘦弱的小貓咪……
母親發(fā)來的微信一下子喚醒了她,她突然間明白了她早已不屬于這里了,她覺得她該回去了。
“媽,小咪有回去!”她飛快地按著手機鍵,她怕回遲了,微信那頭的母親會擔(dān)心的。從小她多病,母親為她操碎了心;青春期,她叛逆,母親更是心力交瘁。當(dāng)她長大成人時,從一個古老的藤箱中看到那個繡著丁香的肚兜,和一張與她長相相似的照片時,她明白,村里那些有關(guān)于她是抱養(yǎng)的私生女的流言是真的,于是她就暗暗地尋找著那個生自己的女人,那時母親又渡過了多少無眠的夜,她不敢想!
母親那么的愛她,而她卻離開了母親,四處流浪,尋找著那個生自己的女子。
她的淚水瞬間溢滿了她的眼眶,她決定讓淚水恣意一回,沖刷掉過往一切的不快。
“小咪!”她叫著自己的小名,“該回去了,讓那個名叫丁香女人安心地走吧!另外一個丁香一樣的女人在等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