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真】我聽見你了(小說)
一
玉素這丫頭又喝醉了。
我扶著她在路邊等出租車,她左搖右晃地站立不穩(wěn),突然她腳一軟,“哎呀”一聲倒在我懷里,手順勢攬住我的腰昏昏欲睡。我的心猛然一提,血液噴張,有個什么東西在耳膜炸開,把腦海轟平,一片空白。
我是楊浦區(qū)的一名片警,除了管理社區(qū)治安,家長里短的事情也要過問。但接送喝酒醉的姑娘卻只針對這家伙。每次喝醉都給我打電話,不管是不是深夜,也不管我睡了沒。而我卻不得不去接,因為她是我的干女兒,也是我愛人閨蜜的孩子。
她才剛二十歲,經常午夜在外買醉,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我嚴歷十分地給她講過許多案例,愛人也苦口婆心地教導,這丫頭安安靜靜地聽,乖乖地點頭,可過段時間又犯。
我懷疑這丫頭有病。
現在是午夜一點鐘,夏天的夜晚還是這么悶熱,從頭到腳汗水一層又一層地冒出來。好不容易把玉素送回的她一個人住的家,轉身下樓時突然糾結一個問題:我給她關好門沒有?不放心又上樓推了推房門——紋絲不動。
一個警察居然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像得了大媽綜合癥。
今夜怎么了?
她家離我家兩條街,我決定步行回家。路上晚風一吹,頭愈加昏沉,腳卻是輕飄起來,怕是熱傷風吧?
麗晴坐在沙發(fā)上等我,一臉倦容。
“送回去了,沒事吧?”麗晴關卻地問,她總是溫溫柔柔。
“嗯。”我鼻音回了句。
或許是回答過于簡單,她這才注意到我虛弱的表情。
“怎么了?”她的手搭在我額頭上,“好燙?!边呎f邊進屋拿溫度計。
量過體溫,沒有發(fā)燒。
“走路回來,可能是累了吧?!?br />
“也是,深更半夜,這姑娘太能折騰了,下次打電話給她媽,自己接?!崩掀判奶畚?。
“你不是說她們關系勢同水火嗎?”
“也是哦,怎么會是這樣呢?”
“睡吧,親愛的?!蔽覔е掀爬w瘦的肩膀回臥室。
再無話語,愛人安心睡去,我一夜無眠。
二
麗晴和芳草是一對無話不談的閨蜜,這事要追溯到她們讀醫(yī)學院的時候。
那是麗晴白白凈凈,活潑陽光,一看就是那種蜜罐里泡長大的城市女孩。她家就住在省城,離醫(yī)學院不遠,每星期都回家掃蕩,回校時大包小包的零食用行旅箱拉來分給同學們。俗話說吃人嘴短,同學們都喜歡這個大方手散的女孩,親切地喚她“暖寶寶”。
芳草呢,又黑又廋,十八九歲還像沒有發(fā)育的小孩子。但她也算眉清目秀,屬于耐看型。可她日常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眼底有深深地憂郁。
她來自離縣城都很遠的小山村。到省城上學是真的跋山涉水——先走山路,然后渡船,乘中巴,轉大巴,上火車……人生第一次來到人潮擁擠繁華如夢的大都市。
看著自己腳上快要破掉的運動鞋,芳草把頭埋得更低,不參與任何人的喜怒哀樂,一個人,一堵墻!大家背地里叫她“冷冰冰”。
這樣的兩個人不可思議地成了形影不離的閨蜜。這世間有太多的“不可能”都會成為“能”。你如果說黑夜過后不可能還是黑夜,那說明你還年青,正青春!
青春真好!那年的麗晴和芳草時常同床共枕一晚一晚地話天明。本來芳草是睡上鋪,但兩人話太多,影響同寢室人休息。芳草就索性鉆進麗晴的被窩,耳貼面地竊竊私語。麗晴給芳草聊明星八卦,流行音樂,好萊塢電影,芳草聽得如癡如醉。但說得最多還是學校的男生,哪個帥氣,哪個有氣質,誰和誰是一對,誰又辜負了誰……
芳草偷偷地對麗晴說,她喜歡校草張庭。麗晴笑鬧說你太有追求了吧,好多人都不敢想呢。芳草假裝生氣,一腳把她踢下床。
那時候追求麗晴的男孩真不少,可她就是沒有心動的感覺,真命天子還未出現,她自巋然不動。芳草冷冷的樣子讓男生們不敢輕易嘗試。于是這兩單身狗很自然的天天泡在一起,像是連體人,到哪兒都不分開。
周末麗晴回家都帶著芳草,大搓一頓媽媽菜,然后逛街購物。麗晴買什么都要有芳草的一份。高跟鞋一人一雙,連衣裙一人一條。
麗晴媽有時候會冒出一個念頭:這兩鬼會不會性取向有問題?
其實麗晴是覺得芳草以前的日子太苦了。從小跟奶奶長大,地道的留守兒童,一年或幾年才見一次父母。還好父母能保證交學費的穩(wěn)定性,磕磕絆絆地讀到高三。高三那年是芳草人生的一個至暗時刻,一個月內失去三位親人。先是父母乘同一輛車遭遇車禍身亡,大伯幫忙料理完后事,帶回賠償金和一直跟在父母身邊六歲的弟弟。賠償金由大伯保管,說是留給小弟讀書生活,則要求芳草退學回家?guī)У苠尥?。芳草不甘心,奶奶大罵她不孝,氣急攻心,半月后又怨又悲地辭世了。
大伯怪罪于她,帶走弟弟,一間塑料布窗紙的木板房只剩她一人。她咬緊牙根,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去省城讀書工作,離開傷心地。
周圍十里八村,只出了芳草這個大學生。鄉(xiāng)政府的工作人員連教育到恐嚇,才使得大伯拿了芳草第一學期的學費,生活費給了五百,不夠每月再寄,可是從來沒有見過。芳草就靠這五百元和麗晴的零食,周末的大餐渡過一學期。
“等我有了錢,我定十倍百倍的還你?!狈疾菪睦锬貙惽缯f。
三
我還是第一章里的警察,名叫冉浩。警校畢業(yè)后分配到省城一個區(qū)的區(qū)公安局干刑警。二十年前也算帥哥一枚,特別是警察系統(tǒng)大比武中,每次都能為局里捧個獎杯回來。颯爽英姿的照片常貼在公安局門口的宣傳欄,儼然我們局的形象代表。
我還有一個特殊的才能,能夠在紛繁復雜的聲音環(huán)境中找出需要的人或物。比如有人從我身后十米遠的距離走過,我能從腳步聲中判斷出這個人的大致身高,體重,性別等。雖然準確率達不到百分百,但八九不離十。
同事調侃我是狗耳朵,太靈了。也有人說這是特異功能,為此局里還請了專家給我做測試,都解釋不清是怎么回事。但這不妨礙我把它應用到偵破案件中,別說還真有用,屢建奇功。才上班兩年,市局明目張膽到區(qū)局把我搶走了。
市局更忙更累,整天圍著案子團團轉,都沒有時間談戀愛。但不久我的愛情之旅由一根木棍開啟了。
記得那天我們是到酒店抓人。我俯耳靠門聽房間里的動靜,好像有兩個男人,身高一米七五到一米七八左右,一個標準身材,一個有些魁梧,去的六個警察制服他們應該沒有問題。服務員敲開門后我們沖了進去,沒想到那兩貨是練家子,抄起雙節(jié)棍亂舞,那標椎身材的家伙不按套路出牌,雙節(jié)棍當飛鏢使,迎面朝我們飛甩來。幾個刑警身手敏捷,歪歪頭側側身躲過,唯有服務員妹妹不知是想看熱鬧還是嚇傻了,站在房門中間像門神,我只有用手一擋,一截棍打手上,一截砸腦袋上,還分身有術呢。幸好不是子彈,心里叨咕著,睡著了!
醒來時看見小護士的笑臉。她甩甩體溫表說:“醒了,嗯,很好,退燒了。”
我傻傻地聽著這天籟之音,從腳拇指到發(fā)尖的每個細胞都蘇醒了,它們說:“浩子,你著了!”
她胸牌上寫著“楊麗晴”,這是我一生的命題。
從來沒有如此的渴望住醫(yī)院。我的傷竟然半個月就好了。不過這半月收獲還是頗豐:她的電話號碼,家庭住址,家庭成員,畢業(yè)院校,包括她常去的美食店,都弄得清清楚楚。不枉是干刑警出生,甚至她閨蜜芳草都見了兩次。切確地說第一次是“聽見”,第二次才是看見。
一天麗晴又來聽我講破案故事,病房外傳來腳步聲朝護士站走去。我逗麗晴說:“你閨蜜來找你了?!?br />
“你怎么知道是我閨蜜?”麗晴很吃驚。
“她身高一米六三到一六米五之間,體重九十多斤不到一百斤,對嗎?”她眼珠子都要瞪出來,轉身就往外跑。
我嚇著她了么?我還有更厲害的還沒說呢。唉!
不聽故事呢了?
麗晴跑到護士站就被閨蜜拉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我獨自躺在冷冰冰,白慘慘的病房,竟然有些嫉妒憤恨她的那閨蜜,好端端的時光被她破壞。第一次“見”芳草就這種心境,這是預示嗎?
第二次見芳草是三天以后。麗晴這樣介紹我:“這就是聽音識人的警察叔叔,你說奇異不奇異?”
“倒是不怎么奇異,就是帥得有些過分。”芳草盯著我說。
我不自然的笑笑,還不適應這種直截了當地夸贊。麗晴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如果是她說這句話,也許我會跳起來耍個帥,擺個pose應和的。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我閨蜜呢?”麗晴一臉的求知欲。
“我聽到她和護士的對話了。”
“護士站離這里五間病房呢?!?br />
“但我聽得見啊,隔壁老伯說夢話,對門男人和他老婆吵架,我都聽得見。前提是要我發(fā)功的時候,這次受傷都廢了五層功力了!”唬女孩子我還是會兩招的。
“那以后我們說悄悄話是不是要離你遠一點?”麗晴天真的樣子好可愛。
悄悄話,跟誰說,不是應該跟我嗎?
出院后,我們三常聚在一起。郊游,燒烤,看電影都是三人。
有次我向麗晴抗議:“就我們倆看電影吧?!丙惽缯f除非芳草有男朋友,不然她一個人太孤單了。
我開始有意無意的給芳草介紹男朋友。我們局的小張小王,她看都不看一眼就搖頭。其他單位的小李小趙,她同樣是冷冷淡淡。我問她究竟喜歡什么樣的男孩?
她說:“像你一樣。”說這話時麗晴正好不在,我有些驚慌。
過后,我盡量避免和芳草相處,內心的聲音很堅定:我愛的是麗晴,再無其他!
她們倆還是姐妹情深!
四
麗晴結婚了,和她的浩哥哥。
冉浩由于業(yè)績突出,榮升刑偵隊長。麗晴醫(yī)療技術過硬,提拔為醫(yī)師主任。他們的小日子甜蜜,陽光普照。
芳草還在那家民營醫(yī)院做護士。也許是她天生冷淡沉默寡言吧,反正幾年了在那位子上沒挪過。她也有過太多的不甘與怨言,只有麗晴聽她傾訴。所以她時不時地跑去麗晴家蹭飯,晚了就留宿,有時候她們還像讀書時同床共枕的聊到半夜。冉浩也不多說,麗晴給他講過芳草的境遇,挺讓人同情,他只是不喜歡芳草偶爾掠過的眼神,像一把刀要把他剝開,幾乎能聽見刀尖移動的聲音……
一個晚上,冉浩出差三天,半夜才回到家,準備在客廳里吸支煙再睡覺。突然,他聽到主臥里有呼吸聲卻不是麗晴的,正想起身去看,臥室門打開了,芳草穿著薄薄的睡衣走出來,麗晴不在室內。冉浩別過臉去急切的問:“麗晴呢?你怎么會睡到主臥去?”要知道芳草一留宿,不論他在不在家,麗晴都陪芳草住次臥的。此時,次臥也沒人,他有些心慌。
“晚上接到加班任務,她去醫(yī)院了。”芳草說得很平靜,她迎著他走過來?!拔医o你下碗面條吧,你肯定餓壞了?!?br />
“哦,不用,你去睡吧,去次臥?!比胶浦币曀?,有命令的語氣。
芳草還是執(zhí)拗地給他倒杯水,彎腰放在茶幾上,一下子春光外泄。
她見冉浩居然風平浪靜。
芳草識趣的退回次臥,輕輕地關上門。
冉浩在客廳里坐十分鐘,又抽了支煙,決定回單位住。
路上冉浩給麗晴打電話“親愛的,又加班了,注意身體啊,我明天回家。對了,咱們房間的被單是不是好久沒換了?上次睡得渾身癢癢。”
“我看你是心癢了吧,明天回家我侍候你,哪兒癢撓哪兒!”
“小妞敢調戲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比胶崎_著車,吹著口哨,心情愉悅地向單位進發(fā)。
越來越反感芳草這女人了。有天在冉浩家的陽臺,芳草聲音極低的接電話。其實客廳電視聲音很大,他都不能確定芳草能不能聽清電話,但他還是聽見了一些內容:對方是男性,聲音并不年青,關鍵是芳草說了“必須離婚。”
職業(yè)的敏感使他意識到這是一起婚外情,芳草的角色是小三。他一直沒對麗晴說起這事,她們那么要好,芳草會不會向麗晴坦白呢?如果是真的,他和麗晴都會勸她回頭是岸。但今晚她的所作所為讓他感到厭惡,也有些懼怕。他是經過訓練的警察,而且深愛自己的妻子,如果是一般的男人怕會有另外的結局吧。
芳草果然坦白了。麗晴火急火燎地向冉浩講述事件的始末:男主人翁是她所在民營醫(yī)院的院長,那是個真真正正的大款,就醫(yī)院的市值也得上千萬。這女人不果然簡單。
“怎么辦?。楷F在芳草有了身孕,兩個月。”麗晴憂心忡忡。
“她怎么想的?”
“這傻妞想要逼宮,讓男人離婚娶她,怎么可能嘛,男人老婆占有醫(yī)院大半的股權,加上他犯了桃花案不被掃地出門才怪呢。男人不想離婚,又要抱得美人歸,種的種子也要收成,唉,你們這些男人……”
“唉,唉,怎么就扯上‘你們這些男人’呢?我可是好男人,正經得很!”被麗晴無辜掃射,他很是憋屈。
“看你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可恨!我要好好地想想怎么辦?”
“迷途知返,回頭是岸。莫要沉溺幻海。波濤洶涌,暗流翻涌,小舟隨時有被掀翻撕裂的可能!”冉浩莫名其妙地說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沒想到他那二貨老婆說:“懂了!”
芳草終歸選擇了做三!
她那大她二十多歲的院長老杜在碧桂園買了一套大三居,讓她在那里安心養(yǎng)胎,那就是芳草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