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以詞語為榮美的人(賞析) ——讀聶秀霞的散文詩集《一束光》
詞語有個體意義,又有所指向,組成詩,又超越詩。詞語要“言之有物”,“物是歷史的,有案可稽”。散文詩集《一束光》里故鄉(xiāng)、母親等一系列詞語,引誘讀者穿梭詞語的空間,勾勒成一部詩意濃密的世界,詩人懷揣的是故鄉(xiāng)的詞語和歷史,以及最深情的——故鄉(xiāng)和母親。詩人將故鄉(xiāng)所有聲音裝進記憶,似天籟珍藏,“我和你,虛掩的門,打開就不能再合上,為你折腰,為你屈膝,?!薄赌闶钦驹谖疑Φ哪莻€人》詩人將每個詞語都命名為“故鄉(xiāng)”,而自己成為故鄉(xiāng)或影子。詩人透過月光,寫出錦繡佳句,從草尖到天空,月光就是她的語言,故鄉(xiāng)就是她的詞典。
某個詞語為詩人占有,出于必要或出于熾熱情感,受益于某個詞語,又被詞語左右思維和情緒,詩人聶秀霞不斷煅燒故鄉(xiāng)、母親等詞語,是親近感,或是悲痛的疏離感?!八成n穹,山有颶風。名詞怡情,動詞憂憤”《花朵與火焰》。故鄉(xiāng)或母親是詩人的借口,先是對詞語的認知,而后是被光照耀的空間,詞語的破碎有待于詞語自身的縫合和補救,既是恐懼又克服了恐懼?!斑@人間的傷口,需要你的呵護”,詩人在無助時向神靈祈禱和贊美,向世界給予期望,又將自己內心世界置身于無法言說的流放?!罢埳斐瞿愕奈逯福p觸那溫熱而顫栗的痛”《這人間,需要你的照耀》。
時光毀滅了詩人無數有溫度詞語的現場,比如淚水、母親、村莊、田野。她內心淤積的充盈的語言讓死亡的詞語復活起來,她實現了神圣化事物的價值,就如只有在故鄉(xiāng),才有詩和站在岸邊的樹,才有想得到的庇護和歸屬?!盀槲伊可矶ㄗ龅拇迩f,母親在里面張望,我在外面張望。”《這人間,需要你的照耀》。詞語等待著詩人,她必須返回詞語空間,找到自我的語言表達方式。她不斷回味詞語的溫暖或珍藏起來抵達沉默?!澳赣H將燈放于高高的箱蓋上,照亮一家人”《母親的煤油燈》。母親在詩里是不可言說性,又具有無限性和神秘性,她從其內心的“一束光”獲得對愛補償的意義。
此時,詞語掰開了詩人的空間,我們看到她悲痛不已的詞語的干凈和悲憫。母親在詩中復活。她在空間里擺設“紊亂”意象,修飾“事物”的殘缺,而又讓詩人精神“錯亂”其中,有返回,又有疏離的終結,詞語在血和淚中裸奔,跌倒,爬起,最終變成獨白的抒情哀歌。聶秀霞借取泉源、烽火、花香等詞語,經火煅燒,“焚燒靈魂的火焰,請再猛烈些”,她讓充分言說的詞語進入最激情狀態(tài),“燒掉貧瘠,燒掉謊言”,對自己步步緊逼,拯救內心死亡的詞語,她又快速從壓抑的情緒擺脫出來,“如果我是激流,我愿與翠微霜菊共度。如果我是白云,我愿與溶洞草屋相守?!彼昝赖赝瓿闪恕耙皇狻钡膫鬟f,釋放詞語的自然情感,將故鄉(xiāng)中模糊的詞語帶到容易呼吸的地方,即是繼承又是救贖。
她體驗山、水、自然界生存的素描,自然界的每一個詞語都是顫動不已的聲音。都成為想象的圖景框。這和我對聶秀霞精神內部的最初體驗是一致的,充盈或是空虛,她在白紙上回應現實世界,現實中被拒絕的東西在她的詩中被接受和呈現,將真實的心理暗示鑲嵌于事物的內部,在詞語的內部感覺生命和新鮮。這樣的詞語有了宗教性,而讓聲音或愛保持永恒的新鮮。
詩有時是詞語在說話,而有時是神在說話,我們通過被賜予的詞語獲取痛苦和安慰,也獲取救贖。詩人聶秀霞通過一系列被命名的具體事物,恢復一個個珍貴的記憶現場,讓更多死亡的詞語復活和增殖,她是在場和記錄者、更是對流逝時光的祭奠者,策蘭說:“有一種希望,是未被世界邀請過,但它仍執(zhí)拗地向這個世界拋出它的纜繩?!彼m被很多詞語拋棄,卻不斷救贖很多詞語,她讓每一個詞語變得非凡,完成語言宗教活動的儀式,從而創(chuàng)造一個澄明的過去和隱秘的未來。
詩人聶秀霞熾熱地愛著那么多詞語,以此為榮美,又以詞語哺育《一束光》,接受光從頭到腳的親吻,將自己打磨得通透無比。“她要像一棵樹栽在溪水旁,按時候結果子,葉子也不枯干”。《一束光》是比詩更遠的遠方,是聶秀霞向讀者獻上的驚艷新詞,也是獻上落日前谷物和田疇的懺悔。她的詩最迷人之處是在苦難中展示了漂亮的姿勢,光越遠,詩人越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