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初見】安詳土窯(散文詩)
歲月積了一窯。
黃土在經年的古經里繡著霜花,麥稈在民間的歌謠里系著倉廩。飄一縷青煙于夕照中輕輕裊裊,就能品出季節(jié)深處的所有熱情。一串沉默的記憶于是就散淡成居家窗欞的瓷壇壇和炊煙輕起的瓦罐罐。這些瓷壇壇和瓦罐罐,是母親們一生用來腌制同一種情懷的全部家當,它們晾曬在季節(jié)的末端,晾曬著我們踮踮步從山里背回來的柴蒿。
最初的情節(jié),植進了母腹,植進了高原,植進了黃土。鐘情的腳板,總能踩出土窯里柴米油鹽的碎步。泥皮摸上窯頂,油燈撥亮燈芯。
當陽光向山風招手,山風向黃土招手,一些沖動的情節(jié)便開始蔓延。一種炎炎的訴說,和著一束斑駁的光影就投向了天空。折射在崖面上,就是一孔土窯自制的恬淡;折射在土炕上,就是一腔月圓人不缺的美滿。蕎面餅餅搟制著乳香的溫馨,土窯的安詳開始了從前。? ? ??
當一襲北風褪盡,怒吼在山麓消失,我行走的高原就孕育出一種泛綠的表情,一粒破土的種子一腳站定,往往能使整個季節(jié)生根。一壟園圃就此歇醒,土質在夢中疏松。我安棲的土窯從而一再悠長地生長著蕃衍的情愫──過了春分牛不停,種豆栽瓜在清明。在山頂扶犁的漢子,擦一下犁鏵就能洞穿高原的飯碗。布褂丟在地頭,腳步踩進犁溝;希望緊貼人定,收成交給天算。
一枚青杏逐層褪盡骨朵,把自己盡量爛漫成山歌的形象。泥巴里鬧一陣嬉戲;青草里啃一排印痕──孩童和羔羊總能在簡單的日子里追逐出自己的快樂與無憂。
當榆錢在枝頭舒展,蜂蝶在花叢盤旋;當雷聲在云隙撞響,雨滴給黃土清涼,一夏的生長,就是塄坎上 、崖背上、溝沿上低眉順眼的青艾蒿。艾蒿一拔節(jié),高原就擬以香樟的偉岸輕擁綠蔭貼近母腹,爬上夏熟的眉梢。在山路擔水的女子折一把捏在手里,擺動腰身,挑著盈盈的擔子,給土窯楦出熱忱不減的氣勢。一縷羞澀的微笑,就是縈繞在少男少女心頭的春潮。
一抹紅暈于是在心頭綻放,釀制歲月的熱情。幾只幼黃的麻雀躍躍欲試,試圖抖動成年的翅膀。當微笑和丹誠相擁,丹誠和執(zhí)著相守,一曲鄉(xiāng)謠就在夜色中冉冉徐起。一句尕娃子拉著山妹妹的手,往往就能唱得淡月朦朧,唱得好夢頻驚。驚過河壩,就是初夏的蛙聲一片;驚過山巒,就是泛黃的麥浪一襲。
當連枷和簸箕在季節(jié)深處又復歸平靜,繁盛的綠色就掩進了秋實的倉廩。土窯在五谷的酣夢里清點著記憶,安詳而又安詳。一抹金色挽執(zhí)平順,一絲爽氣伴著安寧。鐮刀吻過的地方,一念風吹草低的斷想,正在追逐秋后的夕陽。我慈祥的白發(fā)親娘,在油燈下為我趕制出門的衣裳。風塵漂得一身灰,夢里依稀慈母淚,細密的針腳把一腔思戀闡釋得得憂傷而又憂傷。
一簾煙雨融入暮色,幾只雞雛關進雞籠。山風清涼的秋夜,一息耕牛的反芻,點染著土窯的夢鄉(xiāng),歇閑出季末的霜凝。安居土窯,只圖個牛羊有圈,雞犬相聞。
當梅花點上輕霜,當土炕把冬月的氣氛焐出聲響,一冬的意緒,就持續(xù)成阿拉山口的飛揚。在河壩溜冰的孩子紅一通臉龐,就能呼出季節(jié)的濃妝。一鍋煮熟的洋芋,就是一晌開心的干糧??蛔罃[在中央,孩子圍在炕上,一碟置辦的果糖,總能在年節(jié)發(fā)放。彎著身子的父親一把抓下去,眼里就浮出灶膛的紅光。地頭磕空的糞筐,便是日影里的家常,便是睡夢中的念想。
一段古經敘著冬閑,一夜落雪飄著寧靜。黃土一脈的情懷,總能把日子調和得滿滿當當,總能把煙熏火燎的土窯和對接時空的文明安排成一種百事如意的情調。
盡管我們曾經窘迫,卻總是心氣不減。歲月崢嶸成峰,黃土念想一腔,苦澀的菜葉總能品咂成香甜的果醬。
溫暖的土窯呃安詳的土窯,再細的麻繩,也拽不斷土炕的那段深情;再長的歲月,也遮不住角落的那絲塵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