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火化(小說)
棺材停放在堂屋左側(cè),西南向;頭前靠著木質(zhì)小桌上擺放的王奶奶的遺像。遺像前的香爐里三柱香青煙裊裊,兩側(cè)對稱的兩支蠟燭火苗閃閃。小桌兩邊坐著五位掌壇先生,鑼、鼓、镲和木魚四件打擊樂有節(jié)奏地響著,和著凄涼悲哀的嗩吶聲從屋內(nèi)傳到屋外。不一會兒,壇長翻開小桌上寫好了的名單,開始似唱非唱一步三嘆式地念道:“呃,姜王氏呀老夫人吶,九十三歲呀高齡人吶,今日離開吔塵緣地呀,駕鶴西去吔到天門吶?!蹦畹阶詈笠痪鋾r,其他幾人重復(fù)合念一遍,完了鑼鼓嗩吶再次響起。接著
壇長又開始念:“呃,老夫人吔去天門吶,孝子賢孫喲送一程吶。孝子吔姜道存、姜禮存、姜義存、姜明存;呃,孝女吔姜存秀、姜存蘭;呃,孫子輩吔祖字輩啊,曾孫輩吔盛字輩啊,四世同堂吔一百零八人呀,叩首呀拜送啊老吔夫人吶!”幾個先生再次重復(fù)最后一句,同時各種樂器也再次響起。
門外的孝子賢孫及女眷都戴著孝帽,分不清男女;豎排六列,全部匍匐在地,全程默哀。只有前排的道存和禮存,不時向臺階上火盆里丟幾張土紙。火盆里火光燦燦,大院里紙灰飄飄,與屋內(nèi)的燭火青煙交相呼應(yīng)。
“陳主任來了,讓你過去?!眻?zhí)事輕輕拍下姜道存的肩頭說。
“陳主任?!苯来娲掖襾淼竭呂?,單膝下跪施禮。
“免禮,節(jié)哀?!标愔魅畏銎鸾来?。
“陳主任,有事坐下慢慢說?!眻?zhí)事倒杯茶放大桌上,過來說。
“不坐啦。呃,王大媽過世,九十多了,也是半喜半憂?。∵?,道存,什么時候火化?跟我說,我跟你聯(lián)系靈車?!?br />
“這個......我們兄弟幾個商量過,沒打算火化?!?br />
“那不行。上頭有要求,全縣都一樣。你也曉得,趙莊趙大爺二月去世,火化了;周大店周奶奶十天前去世的,也火化了?!?br />
“陳主任,你覺得這樣火化有意義嗎?把遺體火化了,把骨灰盒放棺材里,該埋哪還埋哪,這不是勞民傷財嗎?”姜存秀知道陳主任是來說火化的,就匆忙趕了過來。
“大姐,你這話我不愛聽?;鸹强h里規(guī)定的,我只是個跑腿兒的,希望你們不要為難我?!?br />
“是我們?yōu)殡y你呢,還是你在為難我們呢?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問你,你有公墓規(guī)化嗎?配套設(shè)施不見影兒,就到這里來瞎折騰!荒報政績!邀功請賞!是些什么東西!”
“姜股長!我叫你一聲大姐,是尊重你!你是老黨員吧?你是退休老干部吧?你吃的財政飯吧?好了,我就說這么多,你們愛咋辦就咋辦!”陳主任說完拂袖而出。
“姐,還是火化吧;胳膊擰不過大腿?!苯来嬲f完匆忙追了出來:“哎!陳主任!陳主任!”
“怎么,想通了?”陳主任停下腳步。
“我姐那人你也知道,性子有點急,說話不中聽,別放心上。呃,還是麻煩你聯(lián)系一下靈車吧?!?br />
“沒事,都是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好,我這就跟你聯(lián)系。”陳主任說著就掏出手機。
下午,姜道存兄弟四人就把母親的骨灰盒捧了回來。大工們打開棺材蓋,兒女們恭恭敬敬地把骨灰盒擺方在一頭,然后找來老人的舊衣服,在里面塞些棉花,擺成人形模樣?!耙还不硕嗌馘X?”姜存秀邊往袖筒里塞棉花邊問?!盎鸹M一千;骨灰盒沒要高擋的,就要一般普通的,一千;靈車費五百;工本費五十?!苯来婊卮??!肮け举M是什么?”姜存蘭問?!熬褪恰痘鸹C明》費?!崩隙Y存回答?!罢媸莵y收費!”姜存蘭咕噥一句?!昂昧耍徽f這個了。大桶油都潑了,也不在乎一粒芝麻。老四去媽房里把那塊紅布拿過來蓋這上面?!苯来嬲f。
晚春時節(jié),氣候宜人。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出殯的隊伍浩浩蕩蕩往墳地進發(fā)。大工們抬著沒有遺體的棺材,加上村村通的道路平坦,顯得格外輕松。還不到一個小時,所有的人都到了姜崗村左前方的墳地。
這里是一片崗坡地帶,斜坡上是密密麻麻的墳頭,稀稀落落的各種雜樹微微地搖曳著身姿。在壇長羅盤的定向下,棺材很快放進井槽。這時,姜道存兄弟幾個,拿出長長的白布,仗量井槽與父親墳頭的距離,為日后覆墳做準(zhǔn)備;而姜存秀則帶領(lǐng)妹妹、弟媳和侄女們,拿出各自早已準(zhǔn)備好的布墊,跪在靈柩前開始最后一次哭靈。頓時,哭聲漸起,由小到大,邊哭邊向靈柩前的火堆上扔去土紙。
哭聲中,就數(shù)姜存秀的聲音最大,最突出:“我的媽吔----娘呃,都是你兒女不中用啊娘呃。我也是,才曉得呀娘呃,火葬場承包給私人了啊,娘呃,趙大爺沒火化呀,娘呃,趙大爺?shù)膬鹤?,送了五千就拿到《火化證明》啊娘呃;我的媽吔----娘呃,周奶奶,也沒火化呀娘呃,她兒子向村里送了五千,就過了關(guān)啊娘呃。我的媽吔----娘啊,都是你,兒女不中用啊娘呃......”
白蛾般的紙灰承載著悲涼的哭聲,在墳地上空飄蕩著,久久地飄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