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fā)生在我上大二的時候。大一我們的班長是個男的，到了大二，才換成女班長。我們這位女班長名字叫張卉，人生得十分漂亮，就是過于苗條了。她有一雙仙鶴般瘦硬的長腿，脖子上根根青筋凸出出來，略有一點多愁善感的詩人氣質(zhì)。而我們的輔導(dǎo)員廉倚老師呢，只有二十七八歲，戴著副大眼鏡，工作熱情很高，有點浪漫諦克。他是中文系畢業(yè)的，可卻偏偏酷愛聲樂，據(jù)說他還參加過電視臺的業(yè)余歌手大賽呢。張卉當(dāng)上班長以后，同學(xué)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廉老師要不是早結(jié)婚幾年有了個兩歲的孩子，他們倆倒是蠻般配的一對。
　　 我們這位新上任的女班長工作熱情高得讓人吃驚，幾乎事必躬親，使得班委會其他干部都覺得有點被奪權(quán)的意味，臉上無光。最初人們說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這三把火始終燒得那么旺，毫無減退的跡象。一些班委會成員越來越對她不滿了，便故意把一切工作都推給她。而她卻好像十分天真，完全不懂別人的用意，欣然承擔(dān)起這些分外的工作。這激怒了那些人，她在班里變得有點孤家寡人。不知道她是毫無覺察還是蠻不在乎，她仍舊我行我素。
　　 不過她從不“僭越”，比較重要的事情她都要向廉老師請示，取得同意與支持。她與老師之間有時也會發(fā)生點分歧，不過總能在心平氣和的交談中統(tǒng)一起來。爭論的結(jié)果不但沒有出現(xiàn)前任班長那時的矛盾，而且還起了一種調(diào)劑作用，使乏味的班級工作變得有情趣了。同學(xué)們常?？匆娎蠋熍c班長在一起研究工作：有時候他們站在樹蔭下，有時候站在樓房拐角處，有時候站在走廊的僻靜處。他們倆還一起到各個角落檢察班級工作，一起在重要的場合指揮班級工作?？傊?，廉倚老師起用女班長成功克服了使用男班長易于出現(xiàn)的諸多弊端。
　　 然而廉倚老師和張卉班長都忽略了一點：他們是一對年齡貼近的青年人。人們對于愛情有特殊的癖好，總是喜歡把在生活中挖掘別人的愛情當(dāng)成樂事，而且樂此不疲。謠言早已悄悄地滋生起來了，由一張嘴傳到另一張嘴里。這時的謠言還是以一種隱晦的方式曲折地表達(dá)自身的內(nèi)容，但人們心照不宣，只是彼此不愿捅破而已。
　　 轉(zhuǎn)折點是那次郊游。野餐之后是自由活動，有的同學(xué)躺在山坡上，有的在草地上下棋，有的爬到樹上去照相，有的到山下的水庫中去游泳。廉老師起初給幾個同學(xué)講自己的一段自豪的經(jīng)歷，后來又領(lǐng)著幾個同學(xué)去看山上的石刻。他們沒有沿著山路去，而是就近從北面的山坡向上攀登。這里樹木十分茂密，而且雜草叢生，相隔十幾步遠(yuǎn)，彼此就看不見了。他們一路說說笑笑地向上攀登。廉老師本想互相照應(yīng)著一起登上山頂，可是他沒有做到，最后只剩下他和我們的女班長。他們便放慢了速度，希望落在后面的同學(xué)能趕上來?？墒钱?dāng)他們倆攀上山頂?shù)臅r候，卻發(fā)現(xiàn)那些同學(xué)早在山頂上等著他們倆呢。廉老師有點不高興，卻也不好說什么。這也難怪，在草木如此茂密的山坡上攀登很容易失散。廉倚和張卉之間的關(guān)系早已成為最敏感的事情，如今他們倆個居然在無人能見的荒山坡上度過一段神秘時光，這自然會引起無限好奇和猜測。然而禍不單行，此后不久——大約三四個月吧，我們的女班長身材悄悄地豐滿起來。她脖子上凸起的青筋不見了，乳房也開始隆起，面頰上常常帶著紅潤，眼睛里燃燒著異樣的光彩。青春陪伴著她，她變得更加迷人了。她的這種變化實在來得太冒失，同學(xué)們紛紛帶著疑惑的目光猜測、探詢，謠言旋風(fēng)般地刮起來了。有人說女班長張卉已經(jīng)懷上輔導(dǎo)員老師廉倚的孩子了。這支惡毒的箭一經(jīng)從某張嘴里射出來，很快就從越來越多的嘴里飛出來。
　　 這些謠言終于傳到了班長的耳朵里，她受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一氣之下病倒了半個多月。病好之后，她仍然整天精神萎靡不振，好象完全厭倦了人生。
　　 廉老師對于張卉的這種變化心里頗為納罕，苦思不得其解，卻又不便于開口相問。同學(xué)們自然沒人會告訴他其中的緣由?？粗鴱埢芡床挥臉幼?，他覺得十分可憐，卻又一籌莫展。
　　 有一次，廉老師給我們開會，他在會上禁止大學(xué)生談戀愛?？墒俏覀儼嗄莻€最頑皮的女同學(xué)，那個綽號“河?xùn)|獅子”的家伙，卻在下面小聲說：“那么婚外戀禁止不禁止？”聲音雖然不大，但教室里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斑@是事與我們學(xué)生無關(guān)，不在班會討論范圍之內(nèi)?！崩蠋熾S口回答說?！昂撸　薄昂?xùn)|獅子”撇了撇嘴。立刻有幾聲偷偷的嗤笑應(yīng)和她。廉老師的心里震動了一下，覺得矛頭似乎是指向自己的，同時又有些不可思議。他的心里留下一個疑團(tuán)，很不是滋味。
　　 “河?xùn)|獅子”率先發(fā)難，同學(xué)們見廉老師奈何她不得，就有許多人效仿她的樣子。其實這些人沒有誰是在維護(hù)道德和正義：他們有的是在發(fā)泄平日里對老師的不滿；有的是在顯示自己的強大有力；有的純粹是在尋開心；有的則完全是盲目的，好象是出于一種攻擊性的本能。
　　 廉老師是個聰明人，他從那些隱晦的語言的背后也猜測個八九不離十。對于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廉老師十分惱火。可是人家既沒有明說，他也無法去解釋什么。廉老師是堅強的，他相信謠言總有一天會不攻自破，只要他們一如既往，就象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災(zāi)難終將過去，覆盆之下也能見到青天。相反，如果他們畏懼了，退縮了，不再象以前那樣來往了，彼此變得疏遠(yuǎn)了，反而等于不打自招了。
　　 他的堅強感染了張卉，她也從萎靡中振作起來了。他們又象過去一樣一起研究工作，一起指導(dǎo)班級的各項活動。他們不屑于同謠言爭辯，把謠言象珠絲一樣輕輕抹去。
　　 也許他們這樣做是對的，但這必然要經(jīng)受一段謠言更加直接、更加猛烈地攻擊。然而在必然到來的更加強大的謠言攻勢面前，他們開始動搖了，至少是喪失了堅強的信心。而謠言已不限于在學(xué)生之間流傳，它被世俗的偏見加工得更完善。并且謠言也深深地滲透他們的骸髓，侵蝕他們的靈魂，他們之間真的有些情意綿綿了。
　　 我永遠(yuǎn)無法理解的是我們的廉倚老師在飽受蹂躪之后，卻要用別人蹂躪自己的方法蹂躪更弱小的人。誰能想到，他竟然領(lǐng)著我們的女班長在晚上去寢室捉自己學(xué)生的奸。
　　 我們班有一對熱戀的同學(xué)，他們倆總是躲開眾人尋找偏僻的地方，每天一上完課就雙雙挾著書本離開班級。
　　 有一天晚上快到九點的時候，廉老師找到女班長，低聲說：“我找遍全校也沒找到那倆人，一定是去了女生宿舍。咱倆去看看，別出什么事——我一個人去女生宿舍有點不方便。”
　　 張卉跟著廉倚一起到了女生宿舍的門口。廉老師輕輕推了推門，沒有推開。房門是鎖著的，里面沒有燈光，看樣子象沒有人一樣。
　　 “進(jìn)宿舍樓之前我特意看了，這間寢室是開著燈的。一定是聽見咱倆在走廊里說話，就熄了燈的?！绷蠋熒衩氐卣f。
　　 “可是如果有人出去，一定會跟我們走個碰頭。寢室里這么安靜，不象有人的樣子。”張卉疑惑地說。
　　 “不，這里面肯定有人，他們還沒走——為什么要熄燈呢？為什么要熄燈呢？“輔導(dǎo)員一邊說一邊用力敲門，可是寢室里仍就一片死寂。
　　 “壞了，要出事！“輔導(dǎo)員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張卉說，”這樣吧，我抱起你來，你從上面的窗子用電筒往里照，看看他們倆是不是在里面干什么事情呢。“
　　 張卉激動得渾身發(fā)抖，牙齒不住地互相碰撞。她在喉嚨里“嗯“了一聲，又趕緊輕輕點點頭。
　　 廉倚老師向前湊了湊，伸開雙臂，略一遲疑，卻一下把張卉抱在懷里。此時他們兩個人的思想都凝固了，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緊緊地抱在一起。張卉閉上了眼睛，淚水順著臉頰默默地流下來。
　　 師生倆抱成一團(tuán)，越抱越緊。
　　 一板之隔，里面那對熱戀中的學(xué)生被敲門聲嚇得渾身發(fā)抖，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瞪大恐怖的眼睛盯著寢室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