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多年不見桐花開(散文)
我的故鄉(xiāng)是一個叫大河田的地方。在我童年的印象中,那里有高飛的老鷹和滿坡馨香醉人的桐花。
大河田只有巴掌那么大,屬于村人自己命名的地方的(門前一條大河嘛),我猜的。縣城地圖會標注這樣一個小地方嗎?不得而知。這里住著十來戶人家,臨水而居,卻是宿命欽點在我心上的朱砂,一碰就熱,一碰就軟。
大河田,多少年了,每每以外婆、青瓦、土墻、老井的方式突襲我的夢。要不,就用一片河灘,幾個頑童,幾只牛羊的樣子戳我的軟肋?;蛘哂靡黄[鬧的桐花吵醒我,讓我夢里醒來身是客。
大河田說是鄉(xiāng)下,其實就在城區(qū)邊緣,與縣城一河之隔。這條河是小城的母親河,叫東河,古稱閬水,是長江支流嘉陵江廣元段的支流。河面很寬,但那時河上沒有橋,進城可穿越大中壩坐船或是繞道妻涼碥。其實坐船也節(jié)省不了多少路程,因為坐船與走妻涼碥幾乎是平行方向。人們更習慣繞道,畢竟坐船有很多不確定因素,風雨天有可能直接停開船。
大河田居住著我的眾親,這家是姑,那家是舅。跨進哪個門檻,都是走親訪友。那片土地的溫熱這么多年一直暖著我,供我抵御歲月的風雨。
門前的東河水猶如村人生活的大動脈,一切與漿洗有關的活兒都得到河邊。東河水,洗過我的衣衫,洗過我的黑發(fā),洗過我的幼年,童年,以及青春。因為清涼涼的東河水,我的幼年干凈如雪花般潔白,童年清澈得似澗水般透亮,而青春,是那一樹一樹的桐花,自顧自綻放。
桐花在觀音巖。觀音巖與大河田是手拉手的兄弟,肩并肩地蹲守在東河邊。大河田地勢較為平坦,觀音巖是不及百米高的坡地。我從來沒有看到過觀音廟,更沒有看到過觀音,甚至與觀音有關的東西都沒有看到。也許,多年多年之前,這里有過觀音廟,也未可知。
比起那些肥沃的土壤,觀音巖土質較差,是那種赫紅色的沙土,而且很多菱角鋒利的石頭。坡上灌木叢生,雜草遍布,像野里野氣的頑劣男孩,喜歡無事生非。間雜其中的還有一叢叢的野薔薇,以及不知名的野花。村人勤勞,開墾一些荒地,這里一壟,那里一畦,都是小片小片的,種著四季谷物,玉米、土豆、豌豆比較常見。
而我,念念不忘的是散布在觀音巖的桐花,很多的桐花,很大一樹一樹的桐花。這里的桐花幾乎都長在嶙峋亂石間,要想攀爬很不容易,所以只能在樹旁或遠處觀望。
“梅葉陰陰桃李盡,春光已到白桐花”。每到桃李凋謝之時,桐花便盛開了,被桐花吵醒的觀音巖,一夜之間就成了花海,一下子就從野里野氣變得像簪花的少女,幾分羞澀幾分妍麗幾分狂野。我常有一種幻覺,桐花也許就是我遠逝的親人。與大河田的樸素親人一樣,天生喜歡熱熱鬧鬧。仿佛只有這樣,才更有人間煙火氣息,才更像人間美好。
桐花一盛開,就是一串一串,一簇一簇,掛滿整個樹冠。如煙如霧的粉白桐花,鋪天蓋地,迎風招展,絢麗妖妖。有點像玉蘭花,遠遠地只看得到花,不見葉子。但桐花是鄉(xiāng)間女子,自幼在亂石夾縫里求生存,堅韌執(zhí)著,能屈能伸,給一點陽光就燦爛,淋一場大雨也不委屈。沒有嬌氣,不懂矯情,野野的,寂寂寞寞,卻識大體,懂方寸。
觀音巖一年中最美的季節(jié),應該就是桐花開放的時候。放眼滿山花如雪,遠眺恍若樹梢上未融的白雪,赤貧的觀音巖因桐花在滿目翠色中平添幾抹淡雅之美,清清亮亮,楚楚可人。
路過桐樹下,不時被飄落的桐花溫柔地砸中,輕盈得悄無聲息。猶記得那時最喜歡去撿拾那些花瓣,再尋一塊大石頭,把花瓣鋪上去,自己坐在花瓣旁邊,與身邊小伙伴有話無話地玩著石子游戲什么的。有時候就自己一個人,也能與桐花相安一個下午。
桐花花期很短,一面盛開如錦,一面繽紛飄落。稍不留心就會錯過她的盛開,桐花就是女子的菁菁時光,芳華剎那。只是那時候并不懂得這些,只覺得花兒開著時好看,花謝花飛也自然。那時時光無憂呀。
后來,我懂了,最美的都是走得最快的,無論花期還是年華。幸運,我的歲月有桐花,我目睹過她的最美,我愛上她的美,且一直愛著,已然足夠。
記得看過一句話:人生的安靜與從容,豐盈與幸福,在于對身邊的人、事、物保持深情與熱愛。是的,每一次孤獨或悲傷來襲,我都依賴這些溫柔且堅韌的力量,為我抵擋。然后,微笑著繼續(xù)向前。
前些年,因為修建高速公路,大河田整體搬遷,原有的青瓦房的地方成為了如今的高速路服務區(qū)。觀音巖是高速路的必經之地,挖掘機轟隆隆轟隆隆幾乎削平了整個坡。寂靜多年的觀音巖,從此開始喧囂,再無桐花。而東河之上,已經架起一座又一座橋梁,僅景觀橋就有三座,其中一座就修建在觀音巖那里。
時代的洪流,攜著城市不斷向更大更美發(fā)展,我的小城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昔日的大河田,即將成為城市的一部分。門口的大河兩岸,清理改造成了清水棧道,花團錦簇,微景觀一個接一個,直達縣城。
經年以后,我才知,桐花花語是“情竇初開”。這么多年,桐花執(zhí)意開在我心上,我再也沒有見過比那更美的桐花。
想到大河田,便想起桐花,想起桐花,心里就像春天的觀音巖,花開滿山坡,馨香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