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軍人也有眼淚(4) ——連載 第四章
中篇小說
軍人也有眼淚
王福昌著
(四)
郝見春在一九七六年從興城縣城內高中畢業(yè)回鄉(xiāng),他在家?guī)椭棠毯徒憬愀闪艘荒贽r活。
一九七七年冬季興城縣武裝部開始征兵,他回家來與商量奶奶。他奶奶說:
“去吧,先有國后有家,當兵是年輕人的義務,你不用惦記著奶奶,奶奶有你姐和眾鄉(xiāng)親們照顧,說不定你當了兵會有更大的出息呢!”
郝見春就這樣到公社武裝部報了名。郝見春在這里又見到了興城縣武裝部的莊部長,老熟人見面一番長談之后莊部長把郝見春的情況向接兵的人做了介紹。這個接兵的人正是成都軍區(qū)舟橋部隊工程團的羅榮林連長。
郝見春很高興的回得家來,在半路上又遇到了在興城縣城內與他一起讀高中的女同學崔鐵梅。
郝見春把他在公社征兵辦報名參軍的事情告訴了她。
崔鐵梅鼓勵他說:
“我知道,政審這一關你是沒有問題的了,如果要是體檢合格,那你就去吧,你不用擔心家里,家里我會幫助你姐姐照顧好你奶奶的,到部隊你好好干,一定會有出息的!”
說完崔鐵梅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原來在興城縣城內念高中時,崔鐵梅對郝見春就有意,可是那時學校和家里都管的很嚴,在畢業(yè)回鄉(xiāng)的一年里,崔鐵梅多次把這種想法當她的爸爸媽媽提過,每次遭到爸爸媽媽的強烈反對,她的爸爸媽媽就是嫌郝見春他們家里太窮。
可崔鐵梅卻一直在暗戀著郝見春。
過去曾有過不少的人到崔鐵梅家里來給她說媒,但不管條件如何的好,崔鐵梅就是不同意。她的媽媽氣的直說:
“瞎子鬧眼睛,這算沒有治了,你這樣也不干,那樣也不行,以后我看你臭家可怎么辦?”
崔鐵梅回答的更干脆利落;
“臭家嫁不出去更好,省得你嫌這個貧困,嫌那個窮的,如果你們真要怕我臭家,那我可就要跟討飯的跑了。”
崔鐵梅媽媽哭著對她說:
“媽媽就你這一個閨女,實指望你找一個好人家,我和你爸爸沾點光,可你道好……!”
“媽媽,你們也不看看他們的德性,什么這個供銷社主任的兒子,那個農機廠長的外甥,都是些有錢的花花公子,哪個是正樁兒?人們常說,棍梢出孝子,家貧長好漢,我就看中了一個,你們不是還阻攔我,不讓我和他好嗎!”
崔鐵梅這么一堅持,一晃一年又過去了。
這回郝見春要去當兵,又勾起了崔鐵梅對他的情思,他們倆在村邊上坐了一會,臨分手的時候,崔鐵梅給了郝見春一張彩色照片。
南大山公社武裝部的征兵工作緊張而有序的進行著,郝見春順利的通過了體檢這一關,在政審上,有縣武裝部的莊部長給他做保證,也就更沒問題了。
半個月后,郝見春如愿的穿上軍裝。
在入伍的前一天晚上,他扶著奶奶,眼睛里閃著激動的淚花,在臨別的時候他也舍不得奶奶??!他這一生沒有媽媽和爸爸,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愛和母愛,是奶奶一手把他扶養(yǎng)長大,他成人之后怎么忍心扔下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自己的奶奶呢?
奶奶坐在他的身旁安慰著他:
“去吧!去吧,咱是莊稼人,說不出那些大道理,你就是不為國家著想,也得為你個人想想吧,你守家待地,守著奶奶會有多大的出息?。∧棠逃心憬憬隳?,不用你惦記,你就安心到部隊去吧!”
第二天,郝見春就跟著接兵的羅榮林連長,在興城火車站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到了部隊之后,他們參加了三個月的短期訓練,郝見春用閑暇時間,首先給崔鐵梅寫來了第一封來信,他在信中告訴她,讓她時常的來替他看望他的奶奶,并在信中也給他寄來了穿著一身戎裝的彩色照片。從此兩個人就開始書來信往,不久后兩個人就在信中定下了終身。
由于郝見春在訓練過程中克苦努力,訓練結束后他的各項訓練科目最少的都在九十分以上,他在連里很快的就被提拔為班長。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二日,他們所在部隊的二一四團接到了軍區(qū)的命令,要他們立即整好行裝迅速向云南邊境地區(qū)開進。
命令傳達到連里,他和每位戰(zhàn)友都不言自喻。因為在部隊里他們經(jīng)常的接受形勢教育,一年多來他們不但對中越邊境地區(qū)局勢緊張早有耳聞而且是了如指掌了。
頭開拔之前,班里讓排長給全排講講話。排長是河北省承德人,沒有多高的文化只念完初中。
他說:
“我沒有文化,也沒參加過戰(zhàn)斗,我講不了更多,我只講我現(xiàn)在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呢?在咱們排里,有的人結了婚,有的人還沒結過婚,這第一次參加戰(zhàn)斗,我想就象入洞房一樣,還怕,還想,不上還不行!朝老婆肚子上爬,有沒有危險?爬不好也要弄個人仰馬翻,所以要機智,要勇敢,要堅強,給它來個出奇不意攻其無備的單刀直入,讓它刺刀見紅,一針見血,她就敗在了你的身下!”
下面有個調皮的戰(zhàn)士問:
“那老婆要是二婚,見不了紅呢?”
排長想了一會說:
“二婚,那是讓人整過一回,她就老實了,她也就不敢再稱霸世界,再當侵略者了?!?br />
幾句對話,把全排的戰(zhàn)友逗得前仰后合,害怕的也不怕了,想家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夜半零時,營區(qū)響起了緊急集合的號聲,全團官兵背起了行裝列隊在營區(qū)的操場上,團長做了暫短的戰(zhàn)前動員之后,郝見春和戰(zhàn)友們蹬上了卡車,一路不停的向云南邊境地區(qū)開進。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凌晨戰(zhàn)斗打響。他們團的任務是在戰(zhàn)斗打響之前,用橡皮舟和沖鋒舟把參戰(zhàn)的部隊運往紅河南岸,郝見春跟隨著連長羅榮林使出了全身的勁頭駕駛著沖鋒舟一趟又一趟的穿梭在渡河的隊伍中間,當他把最后一趟渡河的戰(zhàn)士送到紅河南岸,就在郝見春與連長又往橡皮舟里充氣的時候,紅河北岸我軍炮兵陣地的大炮轟鳴起來,炮彈象火龍一樣飛向南岸,飛向了敵人的陣地,那多管火箭炮更是威力無比。
我軍的炮火映紅了夜空,照亮了紅河。大炮的轟鳴聲、炮彈的呼嘯聲和爆炸聲混在一起震撼了宇宙,震撼著乾坤。
在三月十七日,二一四團在越南境內的龍州和水口地區(qū)又一次完成架設浮橋的任務之后,營長在這次執(zhí)行任務中犧牲,羅榮林被團里任命為營長,郝見春也被提升為排長。
郝見春跟著羅榮林營長隨野戰(zhàn)部隊深入到越南腹地高平省,在離石安縣城很遠的東邊河,那里的大橋是讓越軍在阻擊我軍前進的時候給炸毀了。
在那里架完浮橋之后已經(jīng)是夜間十二點半了,戰(zhàn)友們已經(jīng)是疲憊不堪了,他們來不及尋找宿營地,就在浮橋旁的山洼里睡著了。
天剛亮,只見浮橋上火光一閃,一聲巨響浮橋飛上了天空。
原來,部隊兩天兩夜的急行軍,剛到這里又執(zhí)行架設浮橋的任務,后面的輜重部隊急等過橋往前運送彈藥,羅榮林這個營幾天幾夜沒得休息了,浮橋架完之后,在擔任警戒的戰(zhàn)士稍一打盹的功夫就被越南特工鉆了空子,把浮橋給炸毀了。
羅榮林營長這回把全營分成兩部人馬,由兩個連重新修復被炸毀的浮橋,另一個連在附近搜索越軍殘敵。
當郝見春所在的這個連搜索到路邊大山上的一個山洞的時候,在洞外被我軍炮彈炸毀行車公路上的彈坑里,填的是白花花的大米,旁邊還有幾條上面印著“中國”字樣的空麻袋。
戰(zhàn)士們見到了這種情景都心疼得掉下了眼淚,他們都小心翼翼的把彈坑里的大米灌進了用空了的水壺里和用空了的沖鋒槍的子彈盒里。
連長領著他們搜索,進了山洞內,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米垛,麻袋上全都印有“中國”字樣,這都是在他們抗美時中國援助越南的大米,這是他們的一個軍用倉庫,大米垛旁還有幾個擰開蓋的汽油桶,越軍是想放火把中國援助他們的大米燒掉,可是我軍進軍神速,守庫的越軍還沒來得及放火就逃得無影無蹤。
在洞內戰(zhàn)士們坐在中國的大米垛上,有個別戰(zhàn)士心理不平衡了,便發(fā)起牢騷來;
“媽的,我們國內的老百姓勒緊了褲腰帶,從嘴邊上和牙齒里省出糧食、大米,送到這里來喂狼!”
戰(zhàn)士們越罵越不解氣,開始指責起前已故國家領導人來;
“我們北方的老百姓,連粗糧都吃不飽,可是拿出這些大米來援助這里的兔崽子們,真不知道我們那些已故國家領導人是怎么想的……!”
羅榮林營長聽到了搜索連發(fā)現(xiàn)這里糧食倉庫的報告后,他讓教導員趕到這里來,教導員到洞里聽到了罵聲,他就向罵娘的小戰(zhàn)士靠去,也坐在了大米垛上,伸出胳膊摟住了這個罵人的小戰(zhàn)士,用溫和的語氣對他說:
“現(xiàn)在是戰(zhàn)時,你們遇到了這種情況心理不平衡,發(fā)發(fā)牢騷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們千萬不要再罵了,因為我們是戰(zhàn)士,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人,軍人就該有形象!剛才你們罵的這些話,要是平時在國內,是非給你們處分的,甚至讓你們背著處分復員回家。特別應該指出的是,你們不應該指責我們已故國家領導人,做為領袖們考慮問題總是高瞻遠矚的。你們知道嗎?美帝國主義在入侵越南以后又把戰(zhàn)火燃燒到了我國的北部灣,他們還不斷的出動飛機到我國的廣西、云南境內進行轟炸,僅在六四年年底的一天之內,他們的轟炸機就在昆明附近投下炸彈炸死我二十四個農民。為了阻止美帝國主義的侵略行徑,我們就得做出必要的犧牲,我們雖然付出了大米的代價,但我覺得總比讓我們邊境地區(qū)的人民去傷亡要強得多呀!”
教導員入情入理的一番話,讓在場的戰(zhàn)士們必服口服,戰(zhàn)士們被說服之后,這個小戰(zhàn)士睜著大眼睛問:
“還有這樣的事兒?”
教導員說:
“你忘記了在中學課本里,在我國海南島境內活捉美國飛賊史密斯,那可是真事兒!實際上,當時我們援助越南與抗美援朝的性質是一樣的?!?br />
過了一會小戰(zhàn)士向教導員懇求道:
“我剛才說的那些錯話,你可別向團長給我匯報??!”
教導員拍拍小戰(zhàn)士笑著離開了這里。
在戰(zhàn)時,戰(zhàn)士們的情緒是都非常激昂的,如果教導員沒有這種水平,戰(zhàn)士們不定會做出什么樣過激的事來呢。
羅榮林營又向前線指揮部請求任務,前指要求羅榮林營在這里原地待命,為了我參戰(zhàn)部隊能夠順利的從前線撤軍,讓羅榮林營一定要在這里守住浮橋。
幾日之后,從前方先行撤回的輜重部隊路過這里,羅榮林營長與輜重部隊營長商量,讓部隊的戰(zhàn)士們都擠到一輛卡車上,騰出了三輛卡車,把越軍藏在山洞里的三十噸大米都拉回了祖國。
又過三天后,在前線的野戰(zhàn)部隊也接到了撤軍的命令。他們掩護著二一四團這支非作戰(zhàn)部隊,這支非作戰(zhàn)部隊又為野戰(zhàn)部隊修路搭橋,他們相互交替的撤回到了祖國。
當部隊戰(zhàn)士們坐著卡車回到了祖國境內,一踏上祖國的土地,這里的人民在河口用松枝彩旗扎起了牌樓,牌樓上方寫著“凱旋門”三個大字。凱旋門里成千上萬個祖國同胞手里拿著鮮花,張著笑臉熱情的歡迎著從前線歸來的勇士。
坐在汽車里的戰(zhàn)士們看到了這種場面,他們人人都體味著祖國的溫暖,又想起了犧牲離去的戰(zhàn)友,他們此時的心情就象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都啕啕大哭起來,這哭聲匯聚在一起,幾乎淹沒了歡迎的鑼鼓聲和汽車鳴出的喇叭聲。
這也是郝見春穿上軍裝參軍入伍以來,第二次流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