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父親省錢(散文)
今年10月12日大清早,姐姐在“自家人”群里面發(fā)了幾張老家的照片,照片質量雖然不是很高,但畫面天高云淡、綠水青山,讓人很是喜歡。
翻看之中心里隱隱感覺有些蹊蹺。最近姐夫承包的工程非常繁忙,姐姐怎么會有閑情雅致到老家拍照片?莫非……
一個大大疑問頓從心生,難道父母親遇什么難事兒了?不應該呀!國慶假期我一天一個電話和他們聊天,除父親眼睛有些不舒服外,家里一切安好。
帶著疑惑,立即在群里詢問道:“你們工程不忙嗎?怎么回老家了?”
姐姐秒回:“爹左眼看不見了,你姐夫一早帶他到縣醫(yī)院檢查去了,我回來幫著放牛,牛太兇跑得太快,媽媽‘降’不住它?!?br />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這樣的消息在我心里雖然早有準備,但比我預想得要嚴重很多,有些措不及妨。
國慶假期,我還專門叮囑他到鎮(zhèn)醫(yī)院看了看,還買了眼藥水。用藥一天后,電話中回答我說“效果不錯,感覺好多了,在敷幾次就能全好。”
父親的話我全信了。這也容不得我不信,眼睛是自己的,誰難受誰自己心里清楚。對于一位年過七旬的老者來說,總不能自己欺騙自己吧!但是往往事情有時總是這么湊巧。
假期結束,工作繁忙,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忙得不亦樂乎。父親眼睛的事無暇顧及,也沒有打電話詢問。一周后,媽媽悄悄給姐姐打電話,說父親眼睛很嚴重,都看不見東西了,有時間的話來帶他到縣醫(yī)院檢查檢查,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還能不能治療。
這下可把姐姐著急壞了。第二天天剛亮,姐夫帶姐姐開著車趕到老家,父親已早早起床趕牛上山了。
母親昨夜打電話給姐姐都是等父親睡著后,悄悄打的。原因很簡單,父親怕花錢。在父親的心里,都七十好幾的人了,進醫(yī)院治療就得花錢,花錢就是給子女增添負擔,再難受都忍著。即使左眼瞎了還有右眼,一樣能生活能勞動。
父親“天真”的想法,讓我和我們全家人都感到震驚和意外。用他的話說“我不用,錢還在那兒放著,將來還是你們的,能省就省。”父母的想法著實讓人無法理解。
父親今年雖然年過七旬,七十有四,但是身體健康、身子骨硬朗,家里種了幾十畝土地。一年秋收,玉米要打五六千斤,紅薯、洋芋要挖三四千斤,其他農作物應有盡有。喂有一頭牛、兩頭豬,家庭主業(yè)副業(yè)搞得風生水起。逢年過節(jié)、生日等特殊情況,我們姐弟仨都會給他們錢,家里從不缺錢。對在農村來講,可以說是家里要啥有啥,可父親“視錢如命”的思想就是改不了。
記得在父親七十歲生日那一年,國慶回家,他說想把自己的墓碑弄好。聽了父親石破天驚的話,我當時就懵了,身體健健康康的做那玩意兒干啥,很不理解。父親見我半天不說話,以為我是怕花這個錢,連忙解釋說:“錢家里有,一分錢不需要你們出,只需幫我聯(lián)系買一塊地就成。”父親說完,讓母親把家里的錢袋子拿了出來。
母親翻箱倒柜,翻出的鈔票凌亂地裝了三個方便袋子,每個里面都鼓鼓囊囊的。我打開一張一張數(shù),三袋子數(shù)出七萬多元,有的錢因潮濕還長毛了。看著前前一堆錢,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父親省錢是出名的。2006年3月份,我在北京治病。在我身體恢復差不多時,父親提出想去看看天安門。陪護人員小史很爽快地答應帶他去。去時,小史拉他上公交車,父親不同意,理由是,走著去能邊走邊看風景,小史心想也對,老人家從鄉(xiāng)下來,沒去過北京走走看看也好。
到了天安門,小史說,你來一趟北京不容易,照一張相拿回去做個紀念吧。父親沒有反對,很大方地掏出十塊錢照了一張。小史讓他再照一張以人民大會堂為背景的,父親不干。他的理由是都在一個廣場上照,有一張?zhí)彀查T就代表來過北京了,等以后拿出照片就會想起人民大會堂的,給回憶留點余。小史聽完簡直無語了。回時,父親還要走路,理由是換一條路走,邊走邊看,看看北京胡同長什么樣。從北京安貞醫(yī)院到天安門廣場9公里多,一個來回近20公里。小史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這次眼睛的病變就是因為他“無知”的省錢法引發(fā)的。
我聽到父親眼睛看不見的消息后,立即請假趕了回去。在回家的途中,姐夫從醫(yī)院來電告訴我兩個好消息。一個是在姐夫的強烈要求下,父親同意住院治療。另一個是醫(yī)生診斷為臨時性失明是外傷未及時就醫(yī)引發(fā)的嚴重角膜炎,輸液消炎擦藥可以治愈。
眼睛能治好這確實是一個好消息,但病情是由外傷引起的,讓人十分無語。在大家的一再追問下,父親才說出實情,他的眼睛是今年農歷2月被樹枝擦傷的,當時覺得忍受幾天就好了,沒有在意,也沒有和母親說。漸漸地嚴重得難以忍受了,就用母親的眼藥水滴一滴,時間一久,藥不對癥,治療沒有效果,才發(fā)展成嚴重角膜炎。
我趕到醫(yī)院,看著父親躺在病床上,眼睛微閉,花白的頭發(fā)凌亂,手上扎著針打著點滴。本想責怪父親幾句,看著他被眼痛折磨得不成樣子的身體,只好把直沖腦門的怨氣逼回了肚子。
父親見了我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連忙說“都是我不好、我不好,讓你大老遠跑回來,還耽誤工作。”說著說著還流下眼淚。見他這樣,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緊緊地握住老父親那雙粗糙的大手。
待大家心情都平靜后,父親才詳細說出實情。他說“當時,我被樹枝刷了一下,半天沒有睜開,靜靜地緩過來后,我以為像感冒一樣拖幾天就會好的。后來一天天嚴重了,也想去醫(yī)院好好看一看,但是聽人們說現(xiàn)在醫(yī)院看病貴得很,醫(yī)生拿到掛號小票病還沒有看,就要開一大堆單子,一會兒驗血一會兒驗尿,一會兒用這個機器檢查一會兒用那個機器檢查,一圈下來,幾百上千塊錢就沒有了,一聽我就怕了,到醫(yī)院哪里看得起?你們掙的錢要養(yǎng)活一家人,孩子都正是用錢的時候,我不忍心向你們要。我在家種地,一斤包谷才買1塊多點錢,種一年的地才收入幾千塊錢,誰舍得拿去給醫(yī)院?都幾十歲的人了,大半截腿都埋在土里了,有什么可治療的,即使左眼看不見了還有右眼,生活也不礙事的。”
聽完父親的一堆話,我的心如同針扎一般疼。說來說去還是沒有錢造成的。父親說醫(yī)院這種現(xiàn)象有么,我不否認也不肯定,但是有病了該看還得看,錢花掉了再去掙,一個小病不及時去看,人遭罪不說,或許后果還難以預料。
在醫(yī)生的精心治療下,經過一個多星期的住院治療,父親的眼睛恢復了視力,雖然看東西不如以前清楚,但是干澀感、酸脹感、病痛感已經消除,又通過B超對眼睛全方位檢查,一切正常,已經完全康復。在愉快中我們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走在回家的路上,父親想買一個打火機,走進商店店主說兩元一個,父親不干了。拉著我要去湖南街批發(fā)部買大打火機,他說那里能便宜五毛錢。我無奈,也不知道湖南街在何處,只好跟著他向前走。
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腿都走不動了,還見到湖南街的影子。于是打開導航,才發(fā)現(xiàn),從縣醫(yī)院到湖南街有8公里遠。我們已經整整走了6公里。走在路上,見著路邊理發(fā)店,我讓父親把凌亂的頭發(fā)理一理,他的答復是超出5塊錢不理。心想,現(xiàn)在哪有5塊錢能理發(fā)的行情,真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路上,所見理發(fā)店最低10元,最貴48元,父親全部不屑一顧,非等趕集天理不可,不過好第二天就趕集。
到達湖南街,我們整整走了1小時15分鐘。用時這么久是我走得太慢。父親走路腳步穩(wěn)健,腳底如抹油,走一會兒還得等等我。
走進湖南街,街道兩邊的商鋪整齊劃一,人群熙熙攘攘,商品琳瑯滿目,百貨應有盡有。據(jù)說湖南街是縣委縣政府早些年的招商引資項目,為專門吸引外省商人前來投資做生意,專門規(guī)劃出這條街供外商使用。整條街道的商鋪70%以上是湖南人開的,最后政府將其直接命名為湖南街。
父親走進一家名為“喜事專賣”店鋪,里面紅紅的商品顯得格外喜慶,貨架上喜事商品整齊劃一、樣樣俱全。據(jù)店主介紹,凡是結婚、入宅、生娃、升學等辦喜事,只要開一張單子給他,分分鐘給配齊,用完再結賬,多退少補。父親問有沒有打火機賣,店主二話沒說,取出一盒超長打火機放在父親面前,父親頓時高興極了。這正是嘴上說的大打火機。父親問多少錢,店主說,凡是老人家來買30塊一盒,其他人來買35塊一盒。
店主見我用詫異的眼神看著他,連忙解釋說:“買超長打火機一般都是農村的老人點旱煙用,老人為省五毛錢,有的人要走很遠很遠的路,來了還不照顧照顧,心里都過意不去。如果今天是你先進店要問買的話,我肯定向你要35塊一盒,是你家老爺子就少給5塊錢?!甭犃说曛鞯脑?,我是心生慚愧。
我們走出商店,父親很是高興地說:“今天的路沒有白走,不僅鍛煉了身體,還省了5塊錢。明天趕集,可以用這省下來的錢去理個發(fā),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在回家的路上,父親打開了話匣子,講述了我們家從祖輩到現(xiàn)在的發(fā)家史。中心思想就一個:富日子要窮過。任何時候都要學習會節(jié)約,該花的要花,不該花的堅決不要花,絕不允許鋪張浪費。能自給自足的,絕不要隨心所欲向他人張口,即使爺兒父子也不行。常言道:久病床前無孝子,時間久了會遭人煩,資源要在關鍵時候用。
聽完父親一席話,深受啟發(fā)。父親出生在即將解放時期,與共和國同齡。從小就過著艱苦樸素的生活,到現(xiàn)在依然不變。有時候我有一萬個不理解,不過通過父親講述的林林總總,我也理解了父親的心情,不過還是希望父親放下顧慮,有困難了該說出來的就要說出來,一個人的力量不夠,大家一起想辦法,絕不讓自己人遭罪。
(2022年11月14日山西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