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戀】黑驢與白馬(小說)
這兩天,按照東家的吩咐,老趙一直在調(diào)教前幾天才買回來的那頭黑驢,以使其盡快熟習(xí)工作,能接上灰驢的班。
別看黑驢通身黝黑,心里卻亮堂著哩。凡老趙說過、教過的,它都記得賊牢、學(xué)得溜快,不幾天便把灰驢的本事全學(xué)到了手,樂得老趙連連夸獎黑驢聰明,稟報東家后,便準(zhǔn)備安排黑驢盡快正式上崗。
當(dāng)然,黑驢的聰明遠(yuǎn)不至老趙看到的這些。幾天下來,它不但學(xué)到了灰驢的本事,而且從老趙零零碎碎地念叨中知道了灰驢的一些情況,他覺得灰驢因情而困自尋短見既可憐、更可悲,心里暗想:自己的路還是要自己走。所以老趙給它講近期將安排它正式上班的事時,它大膽地提出了幾個前提條件。
老趙有點蒙了。好歹我在東家家里也干了幾十年了,什么驢呀馬呀的,都調(diào)教過好幾代了,還沒聽說哪個活還沒干,就先跟東家講條件的。今天我倒要聽聽你都有些啥條件?
第一、灰驢住的驢棚不吉利,我要換到對面白馬此前住的馬棚去??;第二、早中餐,秸稈加麥麩,晚餐也要像白馬一樣,全吃“精料”;第三、每周至少休息一天,每年至少給半個月年休假……
老趙驚得牙都哆嗦了。指著黑驢氣呼呼地說:“你你你,簡直沒王法了!等著,等著我稟報東家后,回來再收拾你!”
來到東家小院門前,老趙往里一瞧,見東家正在逗鳥,就怯怯地站在門外等著。東家聽見腳步聲,知道是老趙來了,頭也不抬地說:“進(jìn)來吧,什么事?”
“東家,這黑驢,它……”老趙啰啰嗦嗦地把黑驢提的條件給東家講了一遍。
“哈哈哈!”東家大笑著說:“老趙呀,黑驢提這些條件,很正常,情理之中!白馬住過的馬棚,空著不也空著嗎?至于吃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它吃得好不就更有力氣給咱干活嗎?”停了停又說:“只是休假這事,先緩一下,不能把它慣壞了。去吧,都是小事!”
老趙沒想到東家這么爽快就答應(yīng)了,原想討個“家法”回去好好治治黑驢的,這下,弄得自己反沒了面子。
回到驢棚,他想,怎么也不能在黑驢面前丟份,否則,今后還管得了它?于是裝出一副大爺?shù)呐深^,對黑驢說:“我在東家面前替你費盡口舌,好說歹說,除了休假那條,其余的,東家都同意了,你還不好好謝謝俺老趙”。
黑驢頭也沒抬,仍站在那瞇著眼裝睡。
老趙知道遇上了一個不識好歹的貨,只好自己找個臺階,就坡下坎說:“看你也累了,這個情改天再讓你還?!?br />
黑驢沒睡,他當(dāng)然知道老趙不會為他去費什么口舌,東家能同意它住馬棚,吃馬料,也算是給足它這新伙計面子了,自己不會真不懂事,還再去硬鬧什么休假的事。休假,只不過是作為談判條件,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罷了。
黑驢心滿意足的正式上崗了。不幾天,黑驢這剛來沒幾天的新毛頭住馬棚、吃馬料的消息就不脛而走。每天陪廚房師傅去集市買菜的二驢首先就想不通了,他與運水的長耳驢、拉糞的短尾驢一碰頭,都覺得該去找老趙討個說法。
老趙手一攤,無奈地說:“我有什么招,這是東家定的?!?br />
二驢幾個你看看他,他看看你,頓時都啞口無語。
“這事呀,你們得去找白馬紅妹他們合計合計。”老趙側(cè)過頭,悄悄地給二驢嘀咕了幾句。
二驢當(dāng)即醒悟,“對的,找白馬去,它大哥不能容忍黑驢亂來?!?br />
白馬聽了二驢的一番訴說,淡淡地說:“黑驢住哪里?吃什么?都是東家的事,關(guān)我白馬什么事?我何必去操這份瞎心!”白馬不想摻和這事。
“大哥此言差也。您想呀,它黑驢剛來,就占您房子住,還想和您享受一樣的待遇,這要再過幾年,那它還不騎到您頭上拉屎呀!這不亂規(guī)矩了嗎?您這大哥的名分還保得住嗎?”
經(jīng)二驢幾個這么一煽乎,白馬似乎感覺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不行,還真得出面找東家討個說法。
東家聽了白馬的訴說,立即把老趙吼過來:“黑驢的事怎么會鬧成這樣,你去給它們開個會,聽聽它們都有啥意見?小事情,你酌情辦了就行?!?br />
“好的好的,我這就去?!崩馅w哈著腰退了出去,立即通知黑驢、二驢、長耳驢、短尾驢開會;當(dāng)然,主席臺上也坐著白馬和紅妹。
老趙首先講了為什么要開這個會,并讓黑驢解釋一下它為什么想和白馬享受一樣的待遇。
黑驢瞪了老趙一眼:“為什么?你不知道呀,還不是你費盡口舌在東家面前幫我爭取的嗎?”
老趙萬萬沒料到黑驢會來這一招,只簡單的一句話,就將火苗一下子引到了他身上。
大家的眼光一下集中到老趙這邊,老趙急忙分辯說:“黑驢?你,不能信口亂說哈。我只不過是把你提的幾個條件給東家稟報了一下。你說,你當(dāng)初為什么會提這些條件?”
“提這些條件怎么哪?你們捫心自問,我白天要在磨房里拉一整天磨,如果頓頓吃秸稈,就是拼上這幾百斤,也撐不過個把月;晚上回去,還得孤零零地住灰驢生前住的驢棚,守著一個屈死的亡靈,想想就瘆得慌,難道你們就看得過眼,我就不該提點自己的想法,爭取改變一下工作環(huán)境?”
黑驢先一招“賣慘示弱”,在場者不免心生幾分憐憫。
二驢幾個首先亂了分寸,來開會前的那點勇氣早已煙消云散。二驢怯生生地說:“我也沒說什么,只是覺得每天風(fēng)雨無阻地跟著去買菜,拉著綠油油的菜,自己卻一口也吃不著,看到你們都吃上‘精料’了,心里著實憋屈?!?br />
短尾驢低著頭,好像在自言自語:“我每晚拉糞,一身臭烘烘的,白天出去洗糞車,外面的兄弟伙看見,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話都不愿跟我搭一句??沙缘模D頓都是秸稈,看到的精料,都是你們吃進(jìn)去又拉出來的?!闭f著說著,竟嗚嗚地哭出聲來。
會場一度陷入沉寂。白馬覺得,這事是它去找東家引起的,此時再不說兩句,未免有傷這大哥名頭。于是清了清嗓子說:“啊,我說黑驢呀。這‘驢吃草,馬吃料’的規(guī)矩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你想改也得有個理由呀?”
“理由?我倒想問問你哩,你吃了這么多年的‘精料’,有什么理由?”黑驢反問道。
白馬差點笑出聲來。
長耳驢冷冷地看了黑驢一眼,心想:“這個黑驢,比灰驢還蠢,怎么問了個這么無知的問題。”
白馬自豪地抖了一下肩膀,盯著黑驢說:“也難怪,你剛來不久,有些事還不清楚,那就請老趙給你講講吧!”
老趙立馬來了精神,指著黑驢說:“你聽清楚了,人家白馬能日行千里,每在關(guān)鍵時候都能發(fā)揮別人不能發(fā)揮的關(guān)鍵作用,及時幫東家從晉城的侯爺那取回生意場上的重要信息,為東家掙回真金白銀。你,能干什么,不就是拉拉磨嗎?怎敢跟人家白馬比,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要吃什么‘精料’”。
二驢幾個都為自己此時是驢系家族的一員而羞愧得恨不得鉆進(jìn)地縫。黑驢卻不以為然,淡淡地說:“是的,白馬大哥能日行千里,這里的確無人能比,享受的待遇好點,我們也能理解。只是希望差距別這么大,白馬大哥頓頓吃‘精料’,我們每天吃一頓,僅此而已?!?br />
白馬坐不住了,氣呼呼地站起來說:“我每年陪東家去侯爺家拿回的那封信,可以幫東家賺幾十萬兩銀子,你就是磨一輩子面粉,全賣了也沒有我?guī)蜄|家賺得零頭多。”
“的確,你馬大哥本領(lǐng)高,貢獻(xiàn)大。但你是東家養(yǎng)的,我們也是東家養(yǎng)的,大家彼此都是同事,待遇上因貢獻(xiàn)不同有所差異也理所當(dāng)然,但差距也不應(yīng)該這么大,尤其在地位上,大家應(yīng)該是平等的。”黑驢不急不躁,有條有理地回應(yīng)白馬。
“平等?還是等你什么時候也練就了日行千里的本事,再來跟我講平等吧!”白馬一臉的不屑。
“日行千里的本事我是沒有,但日磨千斤面的本事,你未必就有?”黑驢再一招“以退為進(jìn)”,不甘示弱。
“你真不愧是個青溝娃,你還不知道吧?你前任灰驢拉磨的那套理論,還是我給它總結(jié)的哩!”
“光說不練假把式。那么自信,敢不敢咱們這就去現(xiàn)場比試一下?”
黑驢的口吻明顯帶了幾分挑戰(zhàn)的味道,白馬當(dāng)然不能不應(yīng)戰(zhàn),更沒想過自己會輸,當(dāng)即回一個“請”字,會場就立即變?yōu)橘愇鋱?,地點當(dāng)然也改在了磨房。
老趙理所當(dāng)然的既是裁判,也是賽事具體承辦者,參賽者只有黑驢和白馬,比賽內(nèi)容嗎?簡單,看誰能在最短時間內(nèi)把一百斤小麥磨成面粉。
白馬當(dāng)仁不讓先上。待老趙給它裝戴妥當(dāng),立即快速跑起來,想憑自己體力上的優(yōu)勢贏得這場不能輸?shù)谋荣悺?br />
黑驢歪著頭站在一邊,好像等著白馬出洋相。
約摸一袋煙功夫,一百斤小麥就去了三分之一??杉?xì)心的紅妹也發(fā)現(xiàn),白馬今天的狀況有點反常,才一會功夫,跑起來怎么就有些晃晃悠悠的了。
紅妹看準(zhǔn)了。站上磨道,白馬心里想的就只有贏,也只能贏,早已把它自己總結(jié)的那套“性子不能火急火燎,步子不能太大太快,力度不能過急過猛”的理論丟到了九霄云外。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它總結(jié)的那套理論,都是自己閉門造車,坐在那“想”出來的,而不是在實踐中摸索,又在實踐中檢驗而最終得出的正確理論,所以拉磨時,蒙著眼圍著磨盤轉(zhuǎn)圈,時間久了產(chǎn)生的眩暈出現(xiàn)時,它這才感到自己總結(jié)的那套理論原來竟有如此大的缺陷,這才后悔當(dāng)初不該自以為是,對并不熟悉的行業(yè)高談闊論,充當(dāng)內(nèi)行,指點江山。
但,悔之已晚。白馬只感到天旋地轉(zhuǎn),每前行一步就有一種如墜深淵的感覺,它知道今天要栽在自己總結(jié)的那套理論上了,但仍心有不甘,堅持死拼,最終在磨盤上還剩有三分之一的小麥時,眼前一黑倒在了磨道上。
黑驢最后一招“田忌賽馬”,不戰(zhàn)而勝。
二驢、長耳驢、短尾驢興高采烈,它們暗自慶幸自己是驢系家族中的一員,甚至忘情得差點鼓起掌來,只是看到黑驢那平靜的表情,才沒敢張揚。當(dāng)然,這會,它們感覺黑驢“住馬棚、吃馬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了,反倒覺得白馬頓頓吃“精料”有點過分了。
不行,咱們還得找老趙再說道說道,白馬為什么頓頓吃“精料”。二驢跟長耳驢、短尾驢嘀咕著。
東家讓老趙開個會小事化了,他原本想在會上借白馬的名望殺一殺黑驢的傲氣,哪曾想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不但長了黑驢的威風(fēng),還傷了白馬的身體,東家知道了,不責(zé)罵他才怪。這會二驢幾個又來鬧‘伙食’問題,弄不好再惹出什么事端,那就更難在東家面前交差了。于是干脆問道:“說吧,你們想干啥?”
“也沒啥,我們就想每天也有一頓‘精料’吃。”
“行了,這事就此打住。從明天開始,每晚給你們都安排一頓‘精料’?!?br />
“謝趙師傅!我們一定好好干,報答您老人家!”
“去吧去吧,往后別再給我添亂就謝你們了?!?br />
老趙清楚,讓這幫驢崽子們干什么活、干多少活,吃什么、吃多少,他還是做得了主的,所以加一頓“精料”這種事,他也用不著稟報東家。
這會兒,白馬一瘸一拐地待在馬棚,越想越憋屈。它黑驢“住馬棚、吃馬料”,管我什么事,又沒傷我半分利益?我為啥跟著去起哄呢?
見白馬郁悶的樣子,紅妹開導(dǎo)它說:“都是那分文不值的‘大哥’虛名把你害了,二驢它們幾個一煽乎,你就把持不住了,硬要去找東家討什么說法。再說二驢它們幾個,實在不厚道,原本是它們來拉你去幫它們討公道的,可被那狡猾的黑驢一口一個‘我們’,反全跑到黑驢的陣營去了?!?br />
“這黑驢,還真不能輕看了它?!卑遵R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正想著,門外傳來了一聲“白馬大哥在家嗎?”
白馬聽出是黑驢的聲音,吩咐紅妹出去看看。
黑驢一進(jìn)馬棚,幾步來到白馬身前,欠欠身,賠著笑臉說:“白馬大哥,真對不起,沒想到會傷著您。我今天過來,一來是給白馬大哥和紅妹嫂子賠個情、道個歉,二來是看看白馬大哥傷情怎么樣?有什么需要我跑腿的事沒有?”
白馬知道黑驢的來意。這種“狠”角色,不用怕它但也犯不著得罪它,不能成朋友就算了,但也沒必要變?yōu)閷κ?。既然人家已表示出了歉意,自己也不能端著架子裝大。于是笑了笑,略帶幾分自責(zé)地說:“黑驢兄弟客氣了,也怪我意氣用事?!?br />
“還請白馬大哥和紅妹嫂子多海涵。其實那天是我耍了點小聰明,我?guī)捉飵變??怎敢跟白馬大哥比高低、爭輸贏。”黑驢一臉真誠的樣子。
“此話怎講?”白馬紅妹兩口子一頭霧水。
“您想呀白馬大哥,我的強項是拉磨,這是我的祖?zhèn)魇炙?,您的強項是跑,這也是您祖上傳給您的手藝。可那天,我拿我的強項和您比,所以我贏了;這就好比和象棋冠軍賽游泳,和游泳冠軍賽象棋。如果讓我跟您比賽跑,您說,我還能贏嗎?”
“是呀!”白馬一跺腳,突然醒悟,指著黑驢說:“你小子,玩我哈!”說罷兩個相視一笑,恩仇頓時化為云煙。
停了一會,黑驢繼續(xù)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東家把咱們安排在不同的崗位,正是看中了咱們各自在這一行當(dāng)里的能量,如果崗位安排不當(dāng),必將誤人誤事。每個崗位,因職責(zé)權(quán)重不同、辛勞甘苦不一,其作用大小、貢獻(xiàn)多少也會不同,但并不意味作用小的、貢獻(xiàn)少的就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