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愛】南坊,南坊(小說)
南坊是臨沂的南坊,位于市區(qū)以北五公里處。是一座曾經(jīng)又臟又亂的小鎮(zhèn)子,近幾年得到市區(qū)青睞,大力扶持,才迅速發(fā)展起來的后秀小城。
海秀是那個活潑開朗的海秀。我認識她的時候,我們同小城的年紀(jì)相仿,都是弱弱的“孩子”,找不到半點強大成熟的模樣。我對地方的印象來源于人,生活在那個年代的女孩,卻是我在那座破爛不堪的小鎮(zhèn)中,結(jié)識最早,維持最久的一位“老友舊故”。多年后我飄蕩于社會,與當(dāng)初的人和物逐漸失去聯(lián)系,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內(nèi)心深處經(jīng)常流連忘返,不由自主地會想起那個時候的孩子——小城、海秀、和我。
提起南坊,首先在我印象中,浮現(xiàn)的是一張輪廓清晰的臉蛋:睫毛彎彎,眼角伶俐,唇紅齒白。清瘦而高挑的身段,藏在一件淺綠色的短褂里,像菠菜煎餅中卷的一根還沒完全發(fā)育的蔥白兒,看似露頭展腳包不住,卻細小得找不到任何肉感。青澀的年代,流行緊身的牛仔褲子,喇叭狀的褲腿上束下開,褲腳處墜著些花一樣,又密又好看的輕柔穗子。馬虎卻開朗的性格,會像男孩子一樣盤了腿,同我坐在公交車末排的位子上。從不怯場,說話聲兒又大,津津有味地和我聊著,發(fā)生在她身邊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事情的嚴(yán)重程度,縱是別人看來的不疼不癢,她的見解里卻另一番天地的”傷筋動骨”,滿是驚訝鄙視的神情中縱橫著當(dāng)仁不讓,義憤填膺,滔滔不絕,越說越理直氣壯,以致滿車的乘客,不時地向我們投來異樣的目光。將我們列入愛說話、和屁孩子的行列里。名副其實,那時的我剛剛20歲,和我一起的海秀也才17歲,我們是剛成長起來、和將要成長起來的一對小大人。三歲年齡的懸殊,讓我先一步懂得了文明和羞澀,手指杵在鼻尖,我示意她小聲些。丫頭兒的聲音像遇見了顛簸路的急剎車,突然停下來,仰臉觀察了一圈正在看我們的乘客,噘嘴一怔,有了三分不好惹的神色,口吻中理直氣壯的余威還在,蠻不講理地懟起別人:“看什么看!都把臉折回去,大眼小眼地望著這里,還要不要人家說話了!”全車的大人、孩子都笑了,司機也苦笑著搖頭,可能是連鎖反應(yīng)和性格的基因所致,那時我終是想不通,最后海秀自己,究竟哪里來的底氣也跟著笑起來的?
大概是05年左右,我和海秀在南坊的一家私人工廠做工,行情不景氣,工廠半道解雇下來一部分員工,出于年齡偏小的緣故,我和海秀雙雙“中標(biāo)”。其余還有兩位,一個是海秀的閨蜜叫陳永玲的小丫頭,一個是我的朋友海龍。那天下午天刮著絲絲涼風(fēng),為炎熱的夏季,灌注了一絲難得的清涼。被解雇的四個人,手牽著手,走在熟悉而并不寬敞的馬路上,仿佛沒有受到失業(yè)的影響,海秀模仿著娘娘腔,學(xué)老板娘說話:“王琦呀,我倒想問問你,三天做了一百五十個葉輪,電費都沒掙出來,一個女孩子都比你做得快!那個叫海龍的,我就不明白了,小暖瓶的塞子,怎么能塞進大暖瓶的肚子里去?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下午天黑之前,你給我取出來!”最后不免加上一句暢快而挑逗氣氛的話:“呸!看到她那神氣樣,我就惡心,恨不能連昨天吃的東西都吐出來。”我們一起哄笑,得意而“瘋癲”地抹黑著我們討厭的人。海秀不吝嗇的笑聲,很快干脆地融合進來。幾個屁大的孩子,懵懂天真,肆無忌憚,一路搖搖晃晃,一起東倒西歪。同命相連的緣故,那天我們四人傾心相對,說的笑的從來沒有那么投機過。不知道的路人,還以為我們是兩對熱戀中的男女,在青春剛嶄露頭角的時節(jié),初嘗了甜美的禁果。
天黑下來的時候,風(fēng)有了巨變,刮的比白天肆意猖狂,吹涼了夏季的熱情,也吹疼了我們將要離別的情緒。夜色中,我們相聚在工廠外的一片空閑地里。確切來說,那是一條正在修建中的寬馬路。尋常下班,我總蹲在那里抽煙,出于個人的性格愛好,我喜歡這里的冷清和僻靜,總拿外面比宿舍涼快做借口,搪塞同事間的好奇追問。海秀在廠里找不到我的時候,準(zhǔn)能猜出我一定在這里,時常她也會趁我不防備,躡手躡腳地突然俯在我肩膀上嚇唬我。離別前一夜,我們出奇地安靜,四個人坐在空閑地的小石丘上,沒有半絲言語,就連彼此的呼吸聲,仿佛都教清涼的夜風(fēng)帶去了遠方。
我最先打破沉默,用較為歡快些的語氣對大家說:“明天我們就回家了,很快可以見到爸爸媽媽,都高興點兒,不要這么喪氣好不好?”她們依舊像丟了魂的小獸,沉甸甸的心中堆滿了鉛塊,高興不起來。三個人毫無聲響地朝我這里看,只是都緘著口不說話。好久的沉默之后,性格一向孤僻的陳永玲,突然問我:“這次離開之后,我們四個人什么時候還能再聚到一起?”………我把頭壓得更低了,心里狂潮浮涌:是??!多么簡單的一句話,我卻無從回答。曇花一現(xiàn)的情誼,此去后,恐怕只剩下一根絲線牽連,今后的未知與迷茫,誰會有超前的意識,可斷定我們各自的去處,和后來的結(jié)果?沒有答案的明天,是我們情緒低落沉迷的最終元兇。我心里一直在苦思冥想地想象。我想明確地告訴她們:再見也許是短暫的明天,也許是將來的將來,也許這次小小的分別后,那絲牽連在天各一方的思念,會被距離和生活的磨合徹底擦去。最后我浮躁不安,發(fā)現(xiàn)根本找不到答案,再也沒有勇氣告訴她們。
海秀的姨姐劉成英,是一個溫柔長相甜美的大丫頭,長我三四歲,也是我的同事,我們在同一家工廠做工。第二日天還沒亮,她便把海秀和陳永玲送上了回家的班車,我跟海龍起床的時候,她們走了已經(jīng)有個把鐘頭。我們故意裝作出去買煙,順著路邊追了好久。那時的馬路破破爛爛的,也不寬敞,很少能看見車子的影子。路人眼里,我們的無知和無趣,卻是我們心里的狂熱和不舍。追到后來徒勞無功,我們倆頹廢站在路邊的大樹下,狠狠向空中揚起一把葉子,表示著我們分別時的遺憾和壓抑。
我回家閑了兩個月。海秀倒是經(jīng)常用她家的座機給我來電話。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停不下來。有時,我也會情不自禁地給她撥過去,兩個人一說話就聊得沒完沒了。時日不久,我們的通訊不得不節(jié)制下來。據(jù)說海秀回家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座機里的余額捉襟見肘,并欠下了300元的巨額費用——電話剛流行還沒普及的年代,座機是雙向收費的,打與接都要花錢——家里有人時,她再不敢給我打電話。坑老子親娘的臭丫頭,一個人在家的時,又忍不住輸上我的號碼撥過來。兩個屁孩子做賊似的你一言,我一語,說的講的,無非都是現(xiàn)在看來并無意義的閑侃之語。她壓了聲兒問我早餐吃了沒?都吃了什么好東西?有沒有想著她。我也小聲小氣地回復(fù),剛才偷吃過母親放在菜廚里的兩個雞蛋,半包子羊角點心,是絕對的美味。先一會還想起她來著,這會子沒分心,因為雞蛋和點心的美味勾走了靈魂兒。兩個人就都在電話里頭吃吃咯咯地笑。她罵我狼心狗肺,吃到好東西就忘記了她,教我摸摸良心疼不疼。笑聲還在聽筒里回蕩,電話卻突然匆匆掛了機,估計是家里來了人。
春節(jié)后,我和同伴王峰,去了家生產(chǎn)泥爐盤的工廠上班。我依舊選擇留在南坊,留在我和海秀認識的工廠附近沒再走遠。由新工作的位置到原來的老工廠,坐公車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初來乍道換工作,倒是一段蠻辛苦和煎熬的日子。那時候自己是沒錢的,路費盤纏是父母省吃儉用下來的百十元零票子,工作不多久,身上的生活費就枯竭見底,吃飯都成了大問題。想抽煙的時候,更是急得搔著頭皮亂使性子。為著求救生存,我委屈賣掉了手機,干干巴巴將就了兩個月。領(lǐng)了第一份薪水,生活才見好轉(zhuǎn)。
后來王峰陪我回了趟老工廠,看見面目全非的廠房后,我那騷動而牽掛的心,被眼前瘡痍的景象澆涼了半截。老工廠的房子砸了,說是修公路礙事,附近的整個村莊都要遷移。寬敞氣派的大道已經(jīng)修了大半,我常去的那片空閑地,早被覆蓋在路沿下,再也找不到原先的一草一木。算得上幸運的是,幾個干活的工人還認得我,曾經(jīng)一起處事那會兒沒怎么講過話,好在老舊情分還有。幾個老同事,正從那拆了一半的工廠里往外搬東西,嘻嘻笑笑間,點了一支我遞過去的香煙,正中午空檔,老板又都不在,干脆蹲下來和我說了幾句話。他們說,海秀和陳永玲都回來打聽過我的消息,她們都說聯(lián)系不上我了。問我在哪里貓膩起來玩失蹤?同事焦黃的牙齒,咬得煙頭變了型,眨巴著眼睛,頗有名堂地開著玩笑揶揄,說我:“你可悠著點,兩個丫頭找到后絕對不輕饒你!”我忙問:“海秀和陳永玲是一塊回來的?”一個戴眼鏡的老同事,捏死了煙頭,輕輕一撂,丟到鋪完瀝青的油柏路上,搖著頭否定。他說陳永玲是上個月二十幾號到過這里,海秀是前幾天回來的。海秀這丫頭很有趣,看到工廠拆除了,也是一臉的驚訝?;爬锘艔埮苘囬g里,逮著誰都打探你的消息,問王琦可是回來過?見我們都搖頭,氣的咬牙跺腳,連著說了好幾句說笨死了,笨死了。不知道她是在說我們笨,還是在嫌你傻。老同事告訴我,海秀和陳永玲應(yīng)該不在一起,但他能確定的是,她們現(xiàn)在又來了南坊。我忙又打聽起劉成英(海秀的姨姐)的消息,希望在她那里,可以找到關(guān)于海秀她們的蛛絲馬跡。老同事撇著嘴直搖頭,說:“她呀?你們被炒魷魚后不到十天,她就和老板娘吵架鬧翻了,走的時候甭提有多傷心,行李和工資都沒要。不過她現(xiàn)在好像也在南坊。”
從老同事口中得到的信息,喜憂參半,不能說我這次的前行沒有價值,可心里頭總感覺凄涼涼高興不起來,甚至有些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滄桑感慨。人生聚似一團火,散是滿天星,終究我沒能想到,一直要好而熱鬧的我們,先一時仿佛還在慶幸,因有緣相聚而熱鬧歡呼,突然間卻因散伙走失而只能凄涼回味。甚至連相識的“老地方”也要被限時收回,此別后,這有微弱價值的參照物我們都將失去了??煲x開的時候,我留下自己的新號碼給老同事,相托如果海秀她們再找回來,麻煩……話只說了一半,老同事有些無奈地攤開手笑了。我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廠子都拆了一半,人還能在這里再待多久?看見心灰意冷,耷拉下腦袋絕望的我,老同事卻熱心地收下了我的號碼,他說:“來日方長,我們好壞也相識一場,你的聯(lián)系方式必定要留下的。不只為她人所留,今后兒我們兄弟,通信聯(lián)系起來也方便不是?”他告訴我,工廠十天八天還搬不完,這幾天海秀她們回不回來還難說。眼前工廠的新地址,他寫在紙條上留給我,要我稍等日后工廠穩(wěn)定下來,不要忘記去他那里閑坐吃酒。這回輪到我慚愧和不好意思起來。
老工廠的新地址越挪越近,遷移到離我不遠的一條南北街上,銀白色的鐵大門,尖齒向上插滿獠牙兒,步行散步的功夫就走到那里。工廠里不忙,或下早班的空檔,我倒是經(jīng)常跑到老同事那邊閑聊敘舊,串門來往。
之后的某一天,老同事們在趕“俄莊”集的時候,回來說他見過劉成英。兩人在街上只面對面說了一會子話,身旁有個魁梧的男孩子,總是拿另樣的眼神看他們。老同事猜測,劉成英那時候應(yīng)該是處對象了,因為他明顯地感覺得到,那大個子是在旁邊吐酸味吃干醋。沒敢再多打擾,三五句噓寒問暖后,老同事便匆匆告別。走遠的背影里,他看見劉成英在嬉笑著哄男孩,舉止很是曖昧?;貋砗罄贤掠謳Ыo我一個爆炸的好消息,他告訴我劉成英在“俄莊”的一家紡織廠里上班。期間我多次摩拳擦掌,試圖去她那里打探海秀的消息。不知道還罷,既然已經(jīng)知道她是處對象的人了,況且男朋友還那么小心眼,總是擔(dān)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每次躍躍欲試后,我又放棄了去找她的念頭。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海秀家里的座機號,揣摩她終是要給家里通電話,編瞎話告訴她家里人,我是海秀的姐夫,并把我的手機號留在家里頭,才換來了我們再見面的機會。再見海秀,已是秋初的天氣,當(dāng)她撥通我的電話時,經(jīng)久不見的相思令人欣喜若狂,彼此熟悉的聲音,讓我們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對方。借著興奮的勁兒,她約我去趕南坊集,說在南坊路口的加油站等我。我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絮絮叨叨將近半個小時的通話,還是擔(dān)心她的手機會停機,邀約她凡事見面談。海秀“嗯嗯”地應(yīng)承,最后語調(diào)怪異地說:“那就集上見,姐夫!”電話里女孩故意的調(diào)侃,和電話這邊我突兀的尷尬,最后都埋沒在爽朗的笑聲里。
通往南坊的馬路上,王峰把YAMAHA(摩托車)的速度提到100邁以上,年少輕狂的我們,意識里沒有“作死”的概念,當(dāng)時有的只是“耍帥”的嫌疑,以致我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角,嚇得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直到車子逼近加油站附近,他才減下速來說了聲:“到了,應(yīng)該是這里。”拭去被風(fēng)吹出來的淚水,我站在車上四處觀望。歲月仿佛在我們不經(jīng)意間,悄悄變遷,那時的南坊有了要繁榮起來的前期變化,街道突然地變寬變長,平坦敞亮,四通八達。樓盤地基隨處可見,當(dāng)初臟亂的鐵皮廠房憑空消失,四下映入眼簾的,是由地下面翻騰出來的黃色渣土,這讓我霎那間迷茫和不自信起來。油柏路上車水馬龍,密集的人不知都從哪里冒出來的,擁擠而喧嘩。在攢動浮躁的人群里,要單獨找海秀的身影,好像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如果我們當(dāng)初勇敢的在一起,結(jié)局會不會不同?"
一切都沒有答案。青春不再來,而我們記憶中關(guān)于它的一切,也如奔馬,一去不回。
問候小悲!
文章以一場錯過,細致描摹了青春時期的那些人與事,以及圍繞周遭的情感起落。
將青春的美好與張揚盡數(shù)寫出,同時也表述了當(dāng)時的社會以及城市現(xiàn)狀。
讓人聯(lián)想到自己的青春。小悲,寫字快樂!
微笑,遙握,謝謝師姐精心編輯。
作品刻畫人物鮮明生動,情感真摯細膩。
佳作欣賞學(xué)習(xí)點贊。
問好老師,遙握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