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光或出差，大約沒多少人愿去朝鮮。但因了工作的緣故，我還是去過兩次，對平壤這城市有些粗疏的印象。
　　 平壤似一位還未出閣的朝鮮族姑娘，清純而秀美。大同江溫順清澈，江兩岸柳暗花明；江中的羊角島，林木蔥蘢，景色秀麗；市區(qū)街道寬闊整潔，綠樹成蔭。最美的是馬路上車輛稀少，空氣清新；人們行為謹慎自律，秩序井然，處處禮讓著外賓。
　　 大凡普通外國人到平壤，都會被安排在羊角島國際飯店住宿。這飯店相當(dāng)于我國的四星級，高約50余層，看上去還算挺拔。羊角島狀似長沙橘子洲，但比橘子洲小。飯店孤立江島，進出必經(jīng)大同橋。無車無船，不能到市區(qū)逛商店、竄街巷，與當(dāng)?shù)厥忻褡匀桓糸_，只能憑窗望望風(fēng)景。這精心設(shè)計的屏障，卻將一個國度缺乏自信的心跡，顯露無遺。
　　 飯店內(nèi)餐飲定量供應(yīng)，可嘗到魚肉，但分量有限。主食也定額配送，一般可吃個七八成飽。那些追求時尚，減肥瘦身者，到平壤生活應(yīng)是不錯的選擇。
　　 入朝后，受約束是很自然的事。接待人員們訓(xùn)練有素，且久經(jīng)歷練，井井有條地控制著參觀者，絕不許越雷池。我去之時，手機、高檔相機、攝像機絕對不準入境。人一下車，便被送進飯店里，不能自行外出。車行途中一般不許拍照。每到一個參觀點，只能在劃定的范圍內(nèi)行動?？梢耘恼盏牡胤剑蠖家?guī)定了哪個方向可拍，哪個方向不能拍，如有違犯，陪同人員、便衣、甚至軍人會出面制止。無須申辯，無須抗議，因為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奈何？人在矮檐下，只能認倒霉。
　　 參觀的內(nèi)容主要是：“太陽”的神奇經(jīng)歷；紀念“太陽”的宏大工程；“太陽”照耀下的“輝煌成就”。——萬景臺，“太陽”升起的地方；金日成廣場，“太陽”普照的地方；萬壽臺，祭拜“太陽”的圣地；主體思想塔，宣傳“太陽”的光輝；妙香山展覽館，顯示“太陽”的偉大；藝術(shù)劇院，歌頌“太陽”的殿堂……參拜時，客人必須莊重、肅穆、恭敬、獻花。讓客人參觀的主要目的，就是進行革命教育，感知“太陽”的偉大和恩深。本國人如此這般受教育倒也罷了，而讓外國人也受這類教育，在我們看來有些滑稽可笑。但他們卻認真力行，一絲不茍，以為非常應(yīng)該，甚而是天經(jīng)地義，好像沒受過這教育倒十分可惜似的。
　　 到了平壤，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紀念塔，即“朝中友誼塔”是要去的。這塔坐落在平壤市中心一個山丘上，在不遠處高聳的電視發(fā)射塔和漂亮的凱旋門的反襯之下，紀念塔顯得陋小而孤寂。塔里塔外冷冷清清，既無守衛(wèi)，也無多少人瞻仰，更看不到朝鮮民眾，與一路走過的那些“太陽”工程的熱鬧，恍若隔世。據(jù)說朝鮮的教科書中，說朝鮮的抗日戰(zhàn)爭，抗美戰(zhàn)爭都是在“民族的太陽”領(lǐng)導(dǎo)下取得了勝利，好像沒別國多少事。為了一點民族自尊心，歷史可以淡化，鮮血可以抹去，良心可以收藏。那些長眠異國荒郊的我數(shù)十萬優(yōu)秀兒女，英魂可安？
　　 對朝鮮最突出的印象，莫過于“頂禮膜拜”四字。這膜拜之盛，幾乎無處不在。車站、飯店、教室、地鐵、廣場、交通工具內(nèi)等等，都掛有神采奕奕的父子頭像，到處可見稱頌“太陽”的紅彤彤的巨型標語。朝鮮的經(jīng)濟能力路人皆知，但在宣傳、紀念“太陽”方面，卻不惜血本。因此，有恢宏磅礴的萬壽臺博物館、萬壽臺議事堂、萬壽臺大紀念碑，有雄偉壯觀的金日成廣場，有高聳入云的主體思想塔，有富麗堂皇、珍品沖棟的妙香山國際友誼展覽館，有高大宏麗的凱旋門，有享譽海外的千里馬銅像……這些建造精良，裝飾精美，規(guī)模宏大的建筑，與市區(qū)那些民用建筑的粗糙質(zhì)樸，形成鮮明對照；與鐵路沿線所見低矮陋小的農(nóng)舍，反差之大，似同天壤。傾庶民之膏血，聚于某種幻影，而且樂此而不疲，為之一嘆！
　　 這種膜拜，不僅以固化的形態(tài)存在著，還植根于大眾的精神世界里。藝術(shù)劇院、少年宮那些山呼萬歲的歌舞表演，那些激情昂揚的群眾活動，無一不是這種膜拜洪流的集中體現(xiàn)。尤為甚者，在他們心目中，被膜拜的人似乎法力無邊，且已經(jīng)和永遠帶給他們無盡的福祉。“只要有某某在，我們就什么都不怕?！薄坝心衬车挠⒚黝I(lǐng)導(dǎo)，我們很快會成為世界強國?！边@是他們嘴邊自然流出的話，不像是故意做作，不像是言不由衷。信仰、膜拜之篤深如此，令我有些驚愕。無怪乎，有人為信仰不惜粉身碎骨，有人為信仰可以弒父屠兄。信仰這東西，真真的是個怪物。作為中國人，應(yīng)不難理解這走火入魔式的信仰所形成的根由，只要查閱一下“文革”資料，應(yīng)該能理出那一脈相承的關(guān)聯(lián)。
　　 一代又一代的膜拜，長期的心理暗示，致人們的精神世界空乏而單純，滋生出意識及人生的依賴性，于是“太陽”的意志高于一切了。長期的封閉，“不知有漢，無論魏晉”，自然夜郎自大起來。猶如長期自閉之人，到了自說自話，不按規(guī)矩出牌的狀態(tài)，難免干出些不合常理的事來。
　　 跑馬觀花似的瀏覽，無法給平壤畫一幅肖像，速寫也不成。那些“太陽”工程，膜拜行色，又不想贅述。平壤民眾的質(zhì)樸單純，吃苦耐勞，中規(guī)中矩，倒是印象深刻。有人說：“朝鮮只能被體驗”，這話也許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