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愛】一盤石磨(散文)
日月交替,時光如梭,人們無法留住光陰,無奈地看著時光在身邊流走,卻沒有辦法,看淡了就成了自然。古老的村莊,生死交替,從未停止。一把紙錢撒上空中,一個土炕送走老人,村莊悲痛。一個嬰兒的誕生,激動人心的啼哭,振奮了村民,村莊在新生命里繼續(xù)。
春天的時候,老家翻蓋房子,從院子里的碎磚爛瓦里,工人們清理出兩塊石磨。就在他們裝上車,要拉到外面當(dāng)做垃圾倒掉的時候,被父親及時制止。這兩塊石磨,上下是一個整體,記載了父親太多回憶的老物件。
由于時間久遠(yuǎn),父親也不知道這盤石磨是什么時候有的,只記得他小時候,他爺爺曾經(jīng)和他說過,這盤石磨已經(jīng)幾百年了。石磨的溝槽磨平了再請石匠鑿深,久而久之,石磨變得越來越薄,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比新的石磨薄了一半。
父親說不清石磨的來生,卻知道很多石磨曾經(jīng)的故事。因為萬家坊村的傳說里,就是萬家祖先,在此開了萬氏磨坊,所以才取名萬家坊。所以石磨對于萬家坊的人們來說,就是一段不能忘卻的歷史。關(guān)于磨坊的故事,我在《萬家坊的傳說》和《磨坊的故事》里都有記敘,這里就不再啰嗦,我就說說父親給我講的。
我家的這盤石磨,早年間不是我家的,曾經(jīng)是地主家的石磨,在村里西南角有個磨坊,兩間土屋,一間是碾房,一間就是磨房。這盤石磨被村里的人用來磨制玉米面、豆面、高粱米。過年的時候,還用它磨制豆腐。石碾碾的細(xì),經(jīng)過過篩后,能制作出白面。
萬家坊周圍都是鹽堿地,出產(chǎn)的糧食很少,為了生計,萬家坊的人就開設(shè)磨坊,加工糧食,來增加收入,勉強(qiáng)過活。后來,磨坊就成了地主家的私有財產(chǎn)。人們推碾子拉磨累半天,走的時候要多多少少給磨坊的主人留下一些磨好的糧食。經(jīng)年累月,積少成多,磨坊的主人就成了地主。
其實地主也不全像電影里那樣壞,他們中有很多人,是靠勤勞節(jié)儉才富裕起來的,知道生活的不易,不敢過于奢侈,平時省吃儉用,從嘴里一口一口節(jié)省下來。經(jīng)過每頓飯,每天,每月每年,甚至幾代人的努力,才擁有了比別人多的財富。父親的老爺爺?shù)臓敔?,就是和地主是一家,那時候分家過日子。他們弟兄幾個,到父親的爺爺那輩,地主家那支,才成為地主。而我們家,幾代人都是貧農(nóng),因為啥?懶。父親就是很懶的人,可聽父親說,他爺爺很懶,他父親,也就是我的爺爺,更懶,在六零年餓死的。
清朝鬧義和團(tuán)的時候,萬家坊也受到波及。父親的爺爺不愛干活,經(jīng)常打架斗毆,被義和團(tuán)的人欣賞,拉入成為團(tuán)員。他帶頭在砸了洋教堂,并把地主家的磨坊收為義和團(tuán)的財產(chǎn)。從此,他和地主,也就是他的堂叔伯弟兄成了仇人。后來義和團(tuán)被鎮(zhèn)壓,他拍拍屁股,舍下老婆孩子逃亡外地,致死音信皆無。我的老爺爺生性懦弱,老實木訥,為了緩和兩家的矛盾,他一輩子給地主家推碾子拉磨。到了我爺爺那輩兒,他更懦弱。父親說他一腳踹不出一個屁。而我奶奶卻是出身富裕人家,是西關(guān)余姓人家的姑娘。她經(jīng)常抱怨自己是下嫁,埋怨?fàn)敔敍]有本事,沒有主見。
四七年,商河解放,人民做主當(dāng)主人,把地主家的財產(chǎn)均分給貧農(nóng)。我爺爺分到了那盤磨。從此就有了一份財產(chǎn)。但當(dāng)時,奶奶想要一頭牛,說??梢岳绺亍?蔂敔攨s霸氣了一回,自作主張,要了一盤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要磨干什么?一不當(dāng)吃二不當(dāng)喝。我現(xiàn)在想想,也許他是看到了地主家的發(fā)財史吧,也想通過開磨坊掙到自己的財富。
我奶奶是個不說理的人,在村里非常潑辣,動不動就罵街,弄得四鄰不安,雞犬不寧。據(jù)說連村里的地主惡霸都怕她,躲著她走??勺詈?,奶奶也沒有逃過餓死的命運(yùn)。聽我姑說,六零年大饑荒,她拿著用手絹包著的一點玉米面來看望奄奄一息的奶奶。我姑給奶奶喂了幾湯匙玉米糊糊,奶奶就立刻精神起來,嘴里罵著爺爺?shù)膽卸锜o能。我姑東尋西找,在墻旮旯里翻出來幾捧發(fā)霉的玉米粒,她又找到一簸箕玉米芯,端到磨坊推碾子碾細(xì)了。姑臨走千叮嚀萬囑咐,讓爺爺勤快點,多去撿一些麥糠樹皮用碾子碾了吃,總比餓死強(qiáng)吧。
吃完我姑碾的那些玉米芯面子,爺爺也沒有去過磨坊。他實在餓極了,就吃棉襖里的棉絮,等給他收尸的時候,一個袖子的棉絮被掏空了。奶奶餓死在炕上,臨死嘴還張著,姑含淚說,你罵了一輩子人,臨死還在罵人。
在爺爺奶奶餓死的時候,父親去外地要飯,總算保住一條命。他說外地也沒有多少吃的,不過那里有地瓜秧,他把那些干透的地瓜秧背到磨坊里,推碾子碾碎,再用磨磨細(xì),參上榆樹皮做成菜團(tuán)子吃,總算活了下來。至今,他的手上,臉上還有疤,那是當(dāng)年浮腫潰爛后留下的深刻記憶。
父親后來也勤快了一段時間,隨著年景越來越好,吃的沒有問題了,人們開始追求更好的生活。父親就用那盤磨做起了豆腐,一可以解饞,二可以掙到或多或少的補(bǔ)貼家用。他也去過天津窯廠扣過磚坯。那時候天津正在發(fā)展,到處在建設(shè)建筑材料急缺。父親就帶著一幫人去那里干活,辛苦了兩三年,回來蓋了五間房子,是九行磚地基,紅瓦蓋頂?shù)拇笸呶?。他獲得了村里人的贊賞,從此也驕傲自滿,小富則安,不思進(jìn)取。
他種了一輩子地,產(chǎn)量卻總是比別人家的低,為啥?因為他舍不得投入,買化肥都是買最便宜的。有一次買的磷肥是假的,上到地里莊稼不但不長,還死了很多。為此母親沒有少和他吵架。父親也懶,地里的草比莊稼高,他被母親趕到地里,只拔拔地頭的草。所以我的記憶中,他很少早起去地里,所打的糧食,每年都不夠吃,有時候還借著吃。
哥哥分家后,看不慣父親的不思進(jìn)取,他也用石磨做豆腐,研制出細(xì)膩嫩滑的豆腐,得到人們的好評。從此哥哥一家靠勤勞辛苦,日子逐漸好轉(zhuǎn)。后來做豆腐的人越來越多,哥哥才放棄這項手藝。
到了我從父親手里接過土地后,我加大力度,每天都長在地里勞作,也舍得投入,上復(fù)合肥,二胺。到了麥秋,我家的麥子堆了一場院,堆起的麥堆,一人多高。父親看著這大堆的麥子,簡直不敢相信:“咋這么多啊!能比以前一個生產(chǎn)隊的麥子了!”
自從蓋起房子后,父親從此再也沒有去過磨坊推磨。只是母親總是去推磨,磨些玉米,做玉米茬子飯。有時候也把玉米黃豆爆成花,用碾子碾細(xì)后,做成大醬。直到后來都用電動的加工機(jī)械后,石磨才淡出了人們的視角。
磨坊被閑置,逐漸沒落。房子里住進(jìn)了燕子麻雀,拉的到處是鳥屎。保全他爹把收割下來的葦子,還有一些柴禾都放進(jìn)磨坊里。久而久之,那里也成了夜貓的棲息地。我和保全鎖子紅英等小伙伴們藏瞎的時候,就經(jīng)常鉆進(jìn)磨坊里。那里也成為我們的娛樂基地。
時代在快速變遷,人民的生活水平在不斷提高,萬家坊的變化也日新月異。人們都在翻蓋新房,原來的老屋老墻都沒有了蹤跡。保全家要蓋新房子,磨坊礙事,就扒掉了。石碾子留在保全家里。石磨就抬到了我家里。由于沒有用,被父親丟在旮旯里,時間長了,被垃圾和塵土掩埋?,F(xiàn)在終于被扒拉出來,重新見了天日。
我在下邊壘砌臺子,又把石磨架到上邊,雖然不再使用石磨,可這樣天天看著它,心里總會涌起很多記憶。時光飛逝,一代一代的人,老去,就像泥土,平淡無奇,逐漸賦予平靜。石磨,是一種勤勞的象征,是一種歷史的傳承。這堅實的石磨,它能持久下去,它身上的故事,也許被人們重新想起。
石磨上生滿了綠苔,經(jīng)過歲月的剝離,它沒有了往昔的堅硬的棱角,就像一位掉光了牙的老人,依著墻角,瞇著眼睛享受溫暖的陽光。它的一生充滿了磨礪和坎坷,但它也有過年輕,有過輝煌的時刻?,F(xiàn)在,它雖然失去了原來的用途,可它那些幸福和酸楚的經(jīng)歷,會向人們訴說,石磨就是一段歷史。
作品引人思考,發(fā)人深省,給讀者帶來啟迪和教育意義,給讀者了解一個塵封已久的歷史,拓寬了視野。
作品情感真摯感人,思想深刻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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