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煙火】天使(散文)
城市似乎還沒有完全醒來,街道顯得空闊而又冷清,早班的公交車上的報站音清晰而又響亮。我從城鄉(xiāng)公交車上下來,就見街道一邊的公廁旁仰躺著一頂安全帽。我四周掃了一眼,并沒有發(fā)現(xiàn)行人,估計是晚上,或者昨天某個騎手失落的。我瘸著腿走過去,揀起來戴到頭上,感覺像戴了頂二戰(zhàn)時期德國兵的頭盔,其實我除了屏幕上見過德國兵的頭盔,現(xiàn)實中從來沒有見過德國兵的頭盔。德國兵也不可進入這片土地了。我是到一家銀行去辦點事,順便取三百塊出來,到藥店里買點藥,給我自己,給我長兄。我是經(jīng)常出入藥店的。我想取出錢,是否要買只粽子,或一個茶葉蛋,還沒有拿定主意。我是個窮人,每一分錢都要計算著花。我是喪失勞動能力的人,就憑國家的低保金生存著。
風有些大,還有些涼意。我做了個動作,好像是將薄被單朝胸前蓋了蓋。胸前蓋著,就不容易受風寒了。最近“二陽”已經(jīng)處于高峰階段,我要處處小心,以防被感染,傳染給長兄。
銀行門口還沒有人,臺階上有個黑色的塑料袋,口子上呼呼地飄揚著,底部牢固地定在水泥地面上。那里面肯定有東西。我想,很有可能是一疊疊人民幣。我這樣想時,血液狂奔了起來,呼叫我趕緊上前,乘還沒有第二雙眼睛發(fā)現(xiàn),揀起那一袋子人民幣。我已經(jīng)肯定,那里面是人民幣了。并且四周的監(jiān)控拍到我,也認不出是我,他們會誤以為是德國兵的。我繼續(xù)這樣想。
我瘸到那袋子前,艱難地上了臺階,提起那只袋子,掀開口子。我?guī)缀跻@叫起來,是一疊疊腰封還沒有拆除的嶄新的百元大鈔。我伸手就要觸碰到人民幣時,一聲汽車喇叭聲,讓我的手觸碰了床板,被單。頭頂?shù)拿阅阈〉跎?,呼呼地旋轉(zhuǎn)著。隔壁床上的長兄發(fā)出的呼嚕聲,讓我肯定我剛才做了一個夢,而那聲汽車喇叭聲來自于我家門口公路上的汽車。我在心底罵了句,窮人,連個發(fā)財夢也會被別人攪黃了,擊碎了。
外邊傳來了村垃圾收交員哐當哐當?shù)娜嗆囼T到我家門口的聲音。我每天聽到這聲音,就起床,開始一天的忙碌。而我以為我的大腦在睡夢中也得不到休息。我的夢除了發(fā)財夢,更多的是回到小時候上學的座落在山塢中的大隊小學里,夢中我已經(jīng)是成人了,還在拼命地學習,升華自己。我醒來,手上忙著家務,頭腦中卻在思考。
我家是一座還沒有裝修的三層小樓,一樓像是一個地下層,卻可以通向一條小巷。二樓的大門臨著縣鄉(xiāng)道,整夜都有汽車駛過。
我本來住在一樓自己的房間里,有書柜、辦公桌、計算機。去年臘月,我陽了,又傳染給長兄。而長兄不會行走,需要我照顧,我才在二樓長兄的房間里加了一張小床,住到二樓照顧長兄的。二樓客廳的窗下我置了一張辦公桌,擱了一臺計算機,辦公桌上擠著一堆書,大多是新訂閱的刊物,有些翻閱了,有些連快遞的外殼還沒有拆。
我起來了,長兄也起來上馬桶了。我在他床邊擱了只非沖洗的馬桶,事后我提了,清洗干凈,然后用小輪椅將長兄拉到客廳中,讓他坐在小板凳上,我將洗漱工具擱到他身邊,給他打上水,提過一只小鐵桶,讓他將洗漱的水吐在鐵桶中,然后打上洗臉水,用小板車拉到他跟前。我雙膝早些年患上了骨質(zhì)增生,近幾年行走很困難了,手上托一面盆水,兩膝蓋就一陣陣巨痛,我只能用小板車給兄長拉洗臉水。待兄長洗過臉,我將水倒進衛(wèi)生間馬桶中,將兄長的毛巾晾到桿子上,我才進衛(wèi)生間洗漱、刮胡子。我每天早上刮一次胡子。每次刮胡子會覺得煩,會問一聲造物主好捉弄人,居然讓男人長出胡子,并縣會時時刻刻的成長著,成長到一定長度,會讓人面目全非。不過造物主居然沒有將我變成一個女人。我刮著胡子,也會聯(lián)想到女人梳妝,那也是麻煩的事兒,千絲萬縷理都理不清。而女人又想方設(shè)法想將自己修理得精致一些,以美妙的行態(tài)開始一天的運行。女人剛開始一天的運行,就比男人麻煩,這其中還隱含著女性特有的生理現(xiàn)象。我迄今有些不滿許多文學作品寫到女人皆是“貌若天仙”。我甚至會聯(lián)想到古代四大美女,沒有一個文字記載她們由于來了月經(jīng),或月經(jīng)不調(diào)帶來的麻煩。我甚至聯(lián)想到王侯公爵,納下三千繽妃,皆為自己釋放生理的欲望之火,而少有文字記載女人“三千惱人的發(fā)絲”。近幾日由于在抖音上看到一則某中企高管帶著一個身著粉底紅吊帶裙的女人,與女人十指相扣,出入于某陌生的城市,而被人抓拍,而被人發(fā)現(xiàn)是某企高管。男高管有妻室,卻無法收斂自己的欲望之火。造物弄人,居然將人造成有雞狗牛羊一般的欲望之火。而造物似乎很想將人升華成“人”,否則怎么可能會將這一類東東造就成兩足行走?當然公雞也是兩足行走,并非造就兩足行走,就已經(jīng)是神眼里的“人了”。
唉,想不透徹。
我出了衛(wèi)生間,先給兄長泡一杯蛋白粉,增強他的免疫力,然后開始做早餐。
我早餐一般是稀飯,偶爾會有包子、粽子、牛奶。
我與兄長用過早餐,我將碗收拾干凈,就照料兄長服藥。兄長長年服精神病藥。這一向還要加上便秘藥。然后我自己服了藥,我就準備出發(fā)趕往縣城去做骨密度檢測。兄長坐在板凳上,我?guī)椭D(zhuǎn)移到躺椅上,將茶杯、水果擱在他自己能取到的位置,又囑托他小便時小心點,不要弄到褲子上,昨天洗澡換下的衣褲還沒洗。囑托了兄長,我才到一樓將電瓶三輪車從后門推到小巷上,坐上電瓶車,啟動起來,一股風拂過全身,似乎才松一口氣,才暫時擺脫這樣一個凄慘的生存狀態(tài),其實我依然沒有擺脫生存之艱辛,每個月的低保金,我要精打細算,才能應酬下來。
從小巷上繞到縣鄉(xiāng)道上,我將電瓶車加到了三檔,呼呼的風聲從身上拂過,我似乎丟開了塵世間的煩惱??晌乙贿吀嬲]自己小心行駛,一邊告誡自己若有“鳳凰重生的那一天”,不可以犯那位高管那樣的錯誤??晌乙彩且恢挥杏鸬膭游?。
我有時會傻傻地想,人過于看高自己了,居然不與動物共用一個單位詞。動物大多用“只”,人用“個”,絕不可混淆,其實人與動物之性情是混淆不清的。人在性生理方面,甚至混亂得不亞于老鼠。
我想哈哈地自個兒大笑一聲,可要是讓人撞上了,很有可能會將我送進精神病醫(yī)院。至少會與我劃開無形的界線,將我劃入“精神病”的圈子里。
通向鎮(zhèn)上的雖然是縣鄉(xiāng)道,卻是全市示范的縣鄉(xiāng)道。兩邊綠化的香樟樹已經(jīng)搭成一個綠色的拱門,路面是黑色的瀝青路,輪胎與路面碰撞著讓人舒坦的吱吱聲。到鎮(zhèn)上只有六分鐘的路程。穿越鎮(zhèn)上的省道也是黑色的瀝青路面,一個小鎮(zhèn)就有四個公交站點。我為了搶位置,時常會騎到第四個站點上??蛇@一天我到第三個站點上就停了車,將車鎖在一棵大樹下,提了背包,到一邊等車。我戴好口罩,摸著口袋里四枚硬幣?,F(xiàn)在城鄉(xiāng)公交車全縣統(tǒng)一兩元,六十歲以上一元,七十歲以上免費。
站亭里坐著一個女人,瘦得有些讓人害怕,臉上只有一層皮了,一邊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估計他們是母子,那男人與女人面相上有些神似。并且那男人是帶女人去求醫(yī)的。女人肯定病了,不是病人,不會那樣的臉色。當然,我也是病人,而我只是骨質(zhì)增生。一邊又過來一個年輕的女子,肩上挎了一只小包,不知是什么牌子的。那年輕女子,到公交車站點上,發(fā)現(xiàn)那對母子,與他們打著招呼。那女人告訴女子,她是去縣人民醫(yī)院求醫(yī)的,兒子帶她去。那女子夸著女人的兒子很孝順,帶娘進醫(yī)院。可我從那兒子與母親隔開一段距離上猜想,他算不得一個很孝順的兒子,依然是個不懂得女性,不體貼女性的男人。我母親在世時,我陪母親進醫(yī)院,我與母親是貼著的,我從來不放開母親。有時我母親在家看電視,我會讓母親靠到搖椅上,搖著母親,忽悠母親睡個好覺。母親會罵我一句:“沒你這么傻,大白天的睡得著嗎?”母親的音容笑貌恍惚就在眼前,可母親已經(jīng)離世十三年了,我成了真正的“孤兒了”。我父親在我九歲時病逝的。父親病逝前一個冬天,我母親將他送進縣人民醫(yī)院,有一天傍晚,我放學回到家,發(fā)現(xiàn)父親躺在天井邊的躺椅里,母親從陰暗的房間里取出一小片蘋果,讓我吃了,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嘗到蘋果。我看著手上一片蘋果,問母親兄長有嗎?她吃過嗎?我知道家里人全吃過了,才擱進嘴巴里。其實,母親很有可能沒有吃蘋果。
公交車過來了,我第一個搶到了門口,如果我不搶到座位,雙膝會經(jīng)受不住汽車的顛簸??墒擒嚿弦呀?jīng)有三個人站著了。我只好找了個比較好的角度,站下來,拉緊扶桿。那年輕的女人上來,就站在我身邊。那對母子上來,我看她兒子攙扶他娘的手,就像攙扶后娘一樣地不貼心,還好車上有位小姑娘,見了病人,趕緊起身讓座了。女人坐到座位上,臉朝著窗,呼吸也有些喘,一口口長氣,讓我聽著,覺得病得不輕。這幾天我江蘇大姐要搬家,又要替大寶寶辦入幼兒園的手續(xù),而小外孫還沒有滿月,我與大姐聊天,最多的是,“大姐,你多保重。”我還沒有見過江蘇大姐,我與大姐也是相識于網(wǎng)絡。而大姐有高血壓,腦血栓,我很擔心某天早上起來,再喚大姐,大姐不再回復了。我親眼目睹了自己母親與姨娘進入火化爐,出來的是一堆灰。我抱著母親骨灰盒時,那是上天告訴我生命就是這樣脆弱。
公交車站排布得非常密集,一會兒停,一會兒停,有人上車,有人下車,車上越來越擠了。我身邊年輕女子在與另一個坐著的女子聊天,她們都是加油站的員工,談著休息日、薪資、五大保險,全部加起來,她們似乎比較滿足了。我忽然又想起抖音上看到的那個與別人丈夫十指相扣的女人,她一條裙子就三萬多,小包包九萬多。網(wǎng)絡上的消息稱,年消費在兩百余萬。人其實愚蠢又愚昧,我身邊的女子,在加油站工作,她們也活得很幸福,而那女人在“幸福中”還想享受更豐厚的幸福。
人的欲望之火,是永遠無法得到真正滿足的。
我在中學里念書,是以物理見長的,我對物理的靈敏度,幾乎到達“神”的境界。物理老師有一回笑著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他村上好幾位念書很出色的,以前我還教過某某某,也是非常出色的!”那個某某某后來干到縣副處,卻因為嫖娼被抓,帶出了貪污受賄,他如果不嫖娼,是不會有人查的,或者說,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他的樹心已經(jīng)爛透了。
造物弄人啊,人,這種動物,有人說是有靈魂的,而我現(xiàn)在習慣稱之為“意識領(lǐng)域”。人的意識領(lǐng)域,其實從一出生是實現(xiàn)吃喝的本能,還沒有形成新的需求的。慢慢地就開始為這本能努力奮爭。讓本能的欲望之火得到釋放,就稱之為“幸福之境”。我要是沒有經(jīng)受挫折,沒有經(jīng)受困苦,也需很難去體悟人的新的境界。而我所經(jīng)歷,是無法實現(xiàn)那些本能的欲望之火的。我很年輕時,其實是很有女人緣的,雖然我個頭很矮小,卻很有女人緣,我也喜歡漂亮的女性,后來她們將我丟棄了,因為我一無所有,只是一個在田地里摸爬滾打的泥巴人。我無所可依,唯有向內(nèi)在的潛力努力,以期有朝一日能憑智慧拓展一條血路。
公交車進入縣城的外圍,陸續(xù)有人下車,車上慢慢空了起來。曾經(jīng)讀過一則文字,說,汽車像征著女性生殖器,人一個個下了車,就像嬰兒一樣一個個誕生。不知道正確不正確。
我到縣人民醫(yī)院住院部才下了車。一瘸一拐地走向醫(yī)院。從人民醫(yī)院住院部的大廳進入一條長長的過道,過道的地勢趨向下坡,光線有些陰暗,感覺就像進入另一個世界。醫(yī)院是人類生活一個精致的縮小板,在這兒一邊可以聽到嬰兒誕生的哭叫聲,也可以聞到人生命結(jié)束帶給活人的悲痛聲。我有事沒事,也會進入醫(yī)院,獨自坐在某個角落,看著行人,猜度著人的內(nèi)心世界,想象著他們在世界上的生活情形,感受生死之道。
過了兩個陡坡,右?guī)情g公共廁所。走進男衛(wèi)生間,小便處墻上有一條標語“前進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人,居然連小便也要時刻讓人提醒著,否則到處搞得臭氣熏天,何況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我忽然覺得,其實造物主是想將人造就成“天使”的,在造物主眼中,人是這個星球上唯一能進化成“天使的生物”。
可惜人還沒有悟透造物主的用意,誤以為人是“吃喝玩樂的”生物。
我出了衛(wèi)生間,轉(zhuǎn)到門診大廳,到一邊自助機上掛了骨科號,從導醫(yī)臺旁,轉(zhuǎn)到一樓骨科候診區(qū),我沒有簽到,就想進入門診過道。一位年輕的穿白大褂的醫(yī)務人員迎上來,要我簽到,我讓他幫我在簽到機上簽到,簽了到,他要我在一邊鐵椅子上坐著等,等一下廣播上叫到我了,再去門診室。
廣播上叫號聲,撞擊到過道墻壁與天花板,產(chǎn)生了很強的回音,讓人聽不太清。我擔心錯過了,一會就站起來,到導醫(yī)臺前看看電子屏幕上的名字。導醫(yī)臺上一位穿白大褂的女醫(yī)生見我老去她跟前看電子屏幕,提醒我安心地坐著,會叫號的。
我又回坐到鐵椅子上,一邊保潔員在擦拭窗臺。她的工作也是很辛苦,很乏味的,拿到的薪水也不高??伤苍S有個非常愛她的丈夫。
叫到我號時,我才起身,卻沒有聽清在哪個門診室,問了導醫(yī)臺上,也沒有從她的音調(diào)中聽清第幾門診室,候診區(qū)的聲音非常嘈雜。在過道上我才聽清是在112門診室。我到門診室,里面只有一位男醫(yī)師,我將社保卡交給醫(yī)師,說明自己只是檢測一下骨密度,他幫我開了單子,又告訴我,先交費,然后到導醫(yī)臺上問一下,是否需要預約,如果需要預約要預約后,再到二樓檢測。他應該是個有耐心又細心的醫(y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