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困惑的星星(小說)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闖進了什么地方,但憑感覺,這蕭瑟的寒風、林立的高樓、密密麻麻的汽車與川流不息的人流,斷定這里是一座殘冬初盡的城市。
強烈的疲倦與饑渴感促使他來到一個賣餡餅的攤位前,望著黃橙橙香氣撲鼻的餡餅,他幾次咽下口水,但最終還是離開了。他知道他身無分文。
他感覺嚴重體力不支。他不知道照此下去會堅持幾天,他更不知道爸爸媽媽打工的城市是否就是這里。他很想念爸爸媽媽,但他又怨恨爸媽,他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纯偸且荒瓴呕丶乙淮?。此時,他有些困惑,他不知道是繼續(xù)走下去,還是回家。回到爺爺身邊嗎?不,絕不!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漫無目的地走著。轎車們時而從身邊掠過,腳步匆匆的行人時而無意識地向他瞟上一眼。當他看到一位老奶奶,拉著一個背著書包和他年齡相仿的男孩子時,他便又想起了爺爺。
他喜歡爺爺做的西紅柿炒雞蛋,還有玉米面與白面混合后做成的大餅子,更喜歡爺爺那慈善的面容……
一個一邊走路一邊玩手機的青年從他的身邊經(jīng)過,那手機像一道電光,使他稚嫩的胸膛一陣刺疼,便在心里狠狠地說道,該死的爺爺,什么疼愛體貼關懷都是狗屁!
他本來是沒有手機的,是堂哥買了“蘋果”偷偷的給了他“華為”。那和堂哥整日打游戲的感覺,既愜意又過癮,簡直“酷斃”了!然而……
他有氣無力地向前挪動著腳步,來到一個垃圾箱前,看見一位蓬頭垢面的老者正在翻垃圾。這時,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將剩有半瓶的礦泉水扔到離垃圾箱不遠處。他舔了舔干裂嘴唇,環(huán)顧一下四周,迅速彎腰伸手去揀水瓶。但是,一雙臟兮兮的大腳,將礦泉水瓶狠狠地踩在腳下。那人旁若無人地將半瓶水麻利倒出,然后將空瓶快速扔進一個蜂窩煤一樣烏黑的袋子里。
那如甘泉一樣的半瓶水就這樣滋潤了不該滋潤的水泥地面。他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骯臟的拾荒人!他在心里罵道。
太陽就要落山了,天色暗淡起來。他不想往前走了,眼前的路似沒有盡頭。
他膽怯地來到一家飯店,一位熱情的服務員姐姐問他吃點什么,他說不吃什么,他說他想在飯店打工,不要工錢,管吃就行。服務員姐姐說飯店不缺人手,缺人手也不用像你這樣的十多歲小孩兒。
他遺憾地走出飯店,如晝的燈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分不清他所走的方向是向南?向北?向西?還是向東?他轉(zhuǎn)向了。但他知道,此時方向?qū)λ麃碚f已毫無意義,他最擔心的是今晚又在哪里過夜。
初春的天氣寒意濃重,縷縷凜冽的風將路邊無葉的枝干吹得嘩嘩作響。
他的前面是一座加油站,和加油站毗鄰的是一座由南向北的橋。
他看中了這座橋,確切點說是他看中了這橋的橋洞。此時,他仿佛頓感有股暖流涌遍全身,那瑟瑟抖動的雙腿瞬間有了力量。
他來到靠路邊較小的橋洞前,發(fā)現(xiàn)橋洞的對面已被堵死,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他貓腰小心走了進去。
“哦?”一個嘶啞的男人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原來這里有一個人。他想他堅決不理會那個人,他認為這里是他今夜最理想的棲息地。他離那個人一米左右的距離坐了下來。時間讓他的雙眼適應了這里的光線,他打量一下那個人,發(fā)現(xiàn)此人就是搶他半瓶礦泉水的那個拾荒者!
此時,他對那人的憎恨程度遠遠超過了爺爺。如果不是身疲力竭,他想他一定要報那半瓶水之仇。
天徹底暗了下來,寒意好像帶著絲絲仇恨,無情地向他襲來,他感覺渾身冰冷。如果不是外面寒風呼嘯,他真想逃出這潮濕的橋洞,在外面曬曬星光也許都會暖和一些。
肚子咕咕直叫,就像噴香的白米飯在肚子里無情地開了鍋。忽然,一只臟兮兮的手遞過來,手上握著半拉冰冷冷的饅頭。他瞄一眼那饅頭,隨即咽口唾液,感覺口腔干干的,澀澀的。要不是那半瓶水的緣故,他一定將那饅頭抓在手里,然后大口大口地吞下,但他沒有,他不可一世地將那人的手推開,士可殺不可辱!
他感覺頭疼,呼出的氣息將雙唇烤得炙熱難耐。上牙與下牙的撞擊使寂靜的橋洞咯噠噠作響。
那人捋捋蓬亂的胡須,用發(fā)黑的手背抿一下就要過河的鼻涕,然后脫下油黑發(fā)亮破爛不堪的大衣,慷慨的地他甩過去。
他沒有動,雖然他冷得渾身顫抖,但他那倔勁就像在對待爺爺。此時,他昏昏沉沉中非常想睡一覺,就像在爺爺跟前,躺在暖暖的被窩里,然后在夢里與爸爸媽媽相見。
那人起身,將大衣蓋在他身上,然后用一只手撫摸他的額頭。他還是抗拒,半瓶水的原因除外,還因為那人蓬亂得像雞窩一樣的頭發(fā)太像自己無法原諒的爺爺。但此時他對那人的憎恨程度卻減輕了許多,因為每次感冒爺爺都是這樣撫摸他的額頭,然后讓他吃藥。他感覺他現(xiàn)在比在家感冒時更嚴重。
他昏昏沉沉,意識模糊,他面前的一切都似乎在夢里。他好像死了,爸爸媽媽和爺爺好像也死了,他們一同來到天堂,在那里,他偎依在媽媽的懷中,一手拉著爸爸,一手拉著爺爺,他感覺溫馨無比。在他的夢里,他的考試成績在班里終于名列前茅,爺爺因此為摔碎他的手機而痛哭流涕后悔不已……
那人將堵在對面橋洞的廢品仔細地又堵了堵,看看沒有太大漏風的地方,便走出了橋洞。
不知那人從哪里弄來好多柴草,在里面將正面的橋洞一點一點堵死,然后弄些柴草放到離他不遠處,又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額頭。此時他對那人的撫摸已沒什么感覺,只是覺得口渴難耐,他好像看見滿天的星星都變成了雨滴,然后匯成小溪,再然后流到他的嘴里,他咕嚕咕嚕地咽了幾口,感覺爽極了。
那人從他的嘴邊拿開他喝凈的空瓶,然后在他的不遠處,小心翼翼點起火來。
他感覺半邊身體由冷變暖然后變得炙熱,一股夾雜著燃燒塑料氣味的濃煙將他嗆得無法喘息。朦朧中,他感到好像危險已經(jīng)來臨,但他此時卻癱成爛泥,只能聽天由命了。
這時,他感覺被人猛地抱起,經(jīng)過一股灼浪之后,便平穩(wěn)地躺在地上,接著刺骨的寒風便向他襲來?;秀遍g他看見滿天星斗都在燃燒,在火光里,他看見那人在大火里來回搬運廢品,后來他便聽見一種嚎叫,那是一種凄慘且無比痛苦的嚎叫聲。再后來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醒來的時候,是在一輛救護車里,旁邊還停著消防車。迷迷糊糊地聽有人說,橋附近的大火已全部撲滅,要不是加油站的人報警及時,這個加油站就完蛋了,另外還有兩個人,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大人燒死了,小孩已昏迷,打了120……
朦朧中,兩串晶瑩的淚珠從他那燒焦了的睫毛中溢出,然后順著兩腮習習滾落。
120救護車的笛聲慢慢遠去,這本來就應該平靜的地界又恢復了平靜。
一輪圓月掛在早春的夜空,滿天的星斗眨著困惑的眼睛,它們好像在述說著什么。
誰能知道,它們在訴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