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父親的吆喝聲(散文)
從我記事起,爸爸就趕馬車,先是在陵前公社,(合大縣時,以下同)接著又在陵前供銷社,下來在我們當時所在的肖家大隊,最后回到生產(chǎn)隊,參加集體勞動,主要還是趕馬車。全小隊只有他一個人會趕馬車,一直到1982年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因此說,我是聽著爸爸的吆喝聲長大的。
我的兒童時起,就一直伴隨著爸爸那高昂、粗獷、威嚴的趕馬車的吆喝聲。我家1961年,由祖屋搬到城東距村子約一百來米的新莊基,離爸爸趕車回家方向遠了點,但只要爸爸趕著馬車回家,不論是從城西還是城南回來,遠遠就能聽到爸爸那獨有的吆喝聲,“得兒秋、喔喔、吁吁......”(里、外的諧音)再過片刻。就會傳來牲口脖子上鈴鐺“叮鈴、叮鈴”清脆的鈴聲。再過一會兒,就會看見爸爸一手拿著長鞭子,一手提著干糧袋,精神抖擻地回家了。
爸爸是哪一年、多年齡開始學會趕馬車,又是跟誰學的,爸爸沒講過,我也沒問過,一點都不知道。在我的記憶里,爸爸就是一名老練、技術(shù)過硬,在附近頗有影響的趕車師傅。
國家困難時期,他讓跟車人(喂牲口、協(xié)助趕車)回家給孩子送回自己嘴里節(jié)省出來的幾個饅頭,一個人去山區(qū)的淳化縣方里鎮(zhèn)拉木炭。他一個人即干裝卸工,又擔著趕車師傅的心,硬是拼死拼活裝好一馬車木炭、喂飽牲口,才能休息。次日一早套上牲畜,一個人趕著馬車下完足足七里長的七里坡,到洪水鎮(zhèn)街道時,才能等來跟車人。人們都知道,騾馬牲口雖然沒有汽車那么復雜難學的操作技術(shù),可牲口畢竟是低級動物,其行為具有很大不確定性,任何意外聲響或動靜都有可能受驚擾而發(fā)生不測。他一個人趕一輛馬車下完長而陡的坡道,身邊又沒一個幫手,自個兒擔著多大的心??!
爸爸趕車的幾十年里,趕車外出無數(shù)次,誰也無法計算走了多少里程。他趕著馬車走過很多山路、坎坷不平的路、泥濘濕滑的路、從未發(fā)生過一次交通事故,未給集體財產(chǎn)造成任何損失。與其說是幸運,倒不如說是:機會總是青睞那些有準備的人。
我擔任小隊會計時,隊長派我去本縣高渠鄉(xiāng)某小隊借糧食。早晨七、八點鐘我就騎上自行車直奔目的地,先聯(lián)系隊長、會計,通知群眾上交玉米。(灌區(qū)一般都是當年玉米收獲后,將濕而帶皮的玉米棒分給群眾各戶,次年春晾干后集體提留部分再收集起來)等我收集的數(shù)量差不多時,爸爸趕著馬車走完四、五十里路就趕到了。原來爸爸遇到這類事,都是天不亮起床,帶上干糧早早出發(fā)。馬車一到,立即過稱、裝上車,開始返程,趕在天黑前就回到家了。他總是把時間抓得很緊,一天能完成的事,絕不拖到第二天。
那年隊里牲口麥草不夠吃,隊里派人聯(lián)系購買了相距二十多里遠的耀州玉皇閣村群眾私人麥草。我一早騎自行車趕到該村麥場上逐戶稱好重量,爸爸和跟車人半早晨就趕到了。麥草這種飼草比重輕,體積大干燥易滑落的物體非常難裝,稍有不慎,就會掉落、車體側(cè)翻。爸爸就自己上車裝,讓跟車人在下面往上挑麥草。每接住一插(一種農(nóng)具)麥草,他都認真放到合適之處,生怕留下絲毫隱患。在玉皇閣拉了一星期麥草,雖然行走二十多里高低不平的土路、坡路,始終平安順利。
爸爸沒上過學,一字不識,但卻膽大心細,危急關(guān)頭,就會奮不顧挺身而上。有年冬天,趕著馬車經(jīng)過富平縣石川河,那時河里沒有架橋,走到河中間時,轅騾被卵石絆倒,拉著貨物的沉重車猿壓在牲畜身上,父親棉褲都顧不得脫,跳下冰冷刺骨的河水,全力扛起車猿,救起牲口。
爸爸趕車幾十年,唯一一次受傷還是1973年給生產(chǎn)隊拉土那次。有過種地經(jīng)歷的人都知道,牲畜圈里是不能墊濕土的,濕土拉回來都要曬干才能墊圈。由于集體牲口多,拉到飼養(yǎng)室的濕土已經(jīng)堆成一個高高的土堆。那次拉回一車土剛卸完車,空車正在下土堆,大門口偏偏正經(jīng)過外村一輛拉水的馬車,我村牲畜見了外村牲畜頓時興奮起來,沖著外村牲畜狂躁不已,爸爸立刻死死拉住閘繩,不料大門口有根電桿,狂躁的牲口經(jīng)過電桿時一個急拐彎,爸爸緊拉著閘繩的胳膊在馬車與電桿之間夾了一下。雖然牲畜與馬車沒啥傷損,爸爸右手腕以上一根骨頭開放性骨折。隊長派人緊急送縣醫(yī)院治療,一周后出院,雖無大礙,受傷那只胳膊還是少了一截骨頭,經(jīng)過一段時間休息恢復,一般體力勞動還能干。
農(nóng)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之后,我和爸爸在一起過居家過日子,耕種十幾畝土地,農(nóng)活主要靠父母和妻子,兩個孩子正在上小學,我在外邊工作,顧不上干農(nóng)活。爸爸多次給我說,讓給他買一輛單套簡易馬車,他和母親、妻子就能輕松拉運糞土、莊稼。當然我也知道,爸爸幾年沒了馬車,眼看鄰家有勞力家庭,人手多干活快,心里急呀!1985年我在陂西鄉(xiāng)買了一個焊接好、尚未使用過的鋼結(jié)構(gòu)車廂。又托遠在甘肅武山縣當兵的表兄在駐地群眾手里買了一套退下來的二手拖拉機底盤;經(jīng)過安裝,一輛輕便、實用的簡易馬車便有了。爸爸高高興興地趕著上地、趕集、極大減輕了人的勞動,也減輕了爸爸上年齡后膝關(guān)節(jié)疼痛的癥狀。
爸爸2002年逝世,至今已經(jīng)二十二年,他的音容笑貌依然不時閃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還小的時候,他就常常給我說,人要早睡早起,不可養(yǎng)成睡懶覺的習慣。早晨醒來,不管天晴、天雨都要立即起床,如雨天不上地可以再睡。兒時養(yǎng)成的習慣,已經(jīng)形成了我的生物鐘,不論上班還是退休后無不如此。
爸爸時常給年輕人說;無論干什么事,干多重的活、多累的活,只要心里鼓起勁、不畏懼、不回避就定能干好干成。他一生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我把爸爸這個思想觀點認真刻在了他的墓碑上。
上初中時,冬天天冷衣裳單薄,媽媽讓我在棉衣外邊再套了件爸爸的成人棉衣,長及膝蓋,我嫌太長不合身,會讓同學們笑話,不愿穿。爸爸就說:“同學在一起要比學習,不要比吃穿?!卑职譀]上過學,但他總用樸素的道理教育我們。成人后,我一直用他說的道理教育兒女、孫子。
與其說是他用人生的真諦教育我們,更確切地說他在用自己一言一行影響鞭策我們。在別人看來,爸爸的吆喝聲,就是常見的再普通不過的趕馬車吆喝聲,但在我看來:爸爸的吆喝聲凝結(jié)著他對拉車牲畜的具體指令和要求,是一名成熟趕車人集長期對牲口了解基礎(chǔ)上的必然要求與精確指令。更是一位勤勞、勇敢、樂于奉獻公而忘私與飽經(jīng)風霜的父親從心底發(fā)出的人生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