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真相(小說)
青山坡上,刑釋人員張小六被妻子逼督在自家的一塊棉花地里打枝掐葉,他懶洋洋的邊胡摘亂掐,邊咕咕隆隆埋怨:成天向黃土里淘金,那是傻子干的活……妻子號岸香說:生成農(nóng)民不向土里刨食,還去偷和騙呀,我答應,嫁雞隨了雞,咱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答應呀!去去,滾一邊去,你看你在胡摘亂掐些什么,把正枝、含苞花都掐斷了,岸香好看的臉上起了一層黑暈。張小六巴不得讓他滾一邊去,得令,我正好來了煙癮羅,就在他坐一邊掏煙點火一瞬間,他看見岸香在棉花垅頭捶背摸肚的動作,心中不差歪點子的張小六趕忙跑上前去扶住她,安慰之后又耳語一翻,只見岸香搖頭不從。張小六便以離婚拋棄她母子相威脅,岸香只好點了頭愿意一試。
青山腳下,通往縣城的一條彎彎的水泥公路上,每天人來車往,每天清晨六點,有一輛白色桑塔納會準時從張小六家門口經(jīng)過,晚上又依時或推后返回。這是縣里魯大山局長使用的一輛扶貧車,他的扶貧點在離縣城百里外的邊窮山區(qū)。張小六在威逼妻子岸香點頭同意他的計劃后,傍晚時分便等待魯局長的車子回縣城,心中的如意算盤在魯大山身上早打開了花。可是,他拿著妻子在家門口等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也不見這位魯大局長專用車子經(jīng)過,怎么昨天還一溜煙路過的魯局長竟一星期不照面了呢?難道天知地知的事,他耳聞到了什么?岸香又不干了:歪心思害人,天都不會答應。張小六又舉起拳頭威逼:老子想法是讓你吃香喝辣,你她媽不識相遭打。岸香性軟,抗爭不過,只得繼續(xù)認命服從。張小六說:“老子明天進城找哥們?nèi)ゴ蛱揭幌戮椭懒?。好主意不能輕廢了,如今時代好多都是這樣發(fā)了的。當官的有幾個干凈,一訛一賴準成。”張小六瘦猴似的身材,神通廣大,點子多,反應機敏,就是好吃懶做,不務正業(yè),喜干偷雞摸狗行當。岸香初嫁他時本不這樣的,是三年打工生涯,沉在南邊花花世界城市里,錢沒賺到,跟著個茶樓進、酒館出的表哥學壞的。進城他又找閑在家中的表哥打聽到,魯大山這幾天是去外地學習考察去了,明天就回來了。表哥問他,你打聽這個干什么?魯局長可是我老婆的表舅呢?張小六說:“我是想找魯局長幫個忙……”他表哥還要問,張小六茶也沒喝,拍拍屁股騎上摩托一溜煙便走遠了。
第二天傍晚六時準,張小六命令岸香坐在路邊塘邊的一顆苦棗樹下候著,張小六隔窗往下看。一個小時過去了,魯局長的車子沒見過來,又等了半小時,還是沒有過來,岸香發(fā)著牢騷說天冷受不了要回家,張小六不讓回,又給她加了件衣,繼續(xù)候著,剛坐下,魯局長的桑塔納開過來了,岸香搶在三分鐘前躺到水泥馬路上直打滾。司機發(fā)現(xiàn)這一幕,緊急剎了車下車,車上開門同時走下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問怎么回事?司機小馬說:“書記,是個孕婦,嘴里直念叨魯大山,魯局長呢?!睍浾f:“有蹊蹺,救人要緊,趕快送縣人民醫(yī)院去,怕是要生產(chǎn)了?!?br />
隔窗瞭望的張小六懵了,怎么回事,魯大山呢?他哪知魯大山一星期不在扶貧點上,積累不少事要加班處理。留在村支書家中了,跟車回來的是另一名縣里下鄉(xiāng)的副書記。也行,炮算是點響放出去了,看你魯大山怎樣收場,這兩年我不在家時,你不也在我們村辦過點嗎?跟我家岸香也有過認識嗎?行,粘上你沒商量。
第二天一上班嗎,付書記一個電話打給魯大山,讓他放下手頭事速速趕回縣人民醫(yī)院處理一件急事。付書記帶氣憤的口吻流露出“:好個魯大山,你干得好事!”
魯大山丈二和尚不摸腦,匆匆趕到縣醫(yī)院直問院長咋回事?院長也不答話,直把他領(lǐng)進一婦產(chǎn)科病房,他掃了一眼,我家里的還沒到生的時候呀?正待退去,一個年輕待產(chǎn)婦突然碎步上前抓住他的衣服:“魯局長,你個沒良心的,你下了種你就逍遙自在不管了呀?”魯大山大吃一驚,滿頭霧水,難怪付書記說我干的好事,原來禍事上身竟不知遇上鬼打墻了,魯大山清醒過來甩了下頭說:“你是誰?我與你素不相識,怎把這種事栽到我的身上,快說!受誰指使?”待產(chǎn)婦岸香想起張小六操縱指使,要一口咬定,才有活路的話,她苦笑兩難的做出讓人同情狀:“姓魯?shù)?,你敢說不認識我嗎?你這兩年去我們村辦過點嗎?我還聽過你在會上作的報告呢,我男人不在家你還去過我家做調(diào)查呢?”魯大山徹底清醒了,是有這檔子事,這女子叫岸香,男人曾因犯盜竊詐騙判了刑。魯大山說:“你這一說,我倒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刑釋人員張小六的妻子,沒想到你也這么狠毒,我去辦過隊,作過調(diào)查,認識過你就有了這事發(fā)生嗎?簡直是胡扯。”岸香繼續(xù)哭賴著說:“胡扯不胡扯,這肚里孩子就是你的,你那天晚上走到我家邊問情況邊眼都不眨望著我,夸我長得好看……一來二往,男人不在家,我們就好上了……如今木已成舟,生米已成熟飯,你說怎么辦吧,你要硬不認也行,賠上孩子的撫養(yǎng)費十萬塊錢私了,不然我就去告訴你老婆或去法院……”
人們開始議論:這女子長得水靈,男人不在家,下鄉(xiāng)干部也不是那蠻正經(jīng)的人,幾只貓兒不吃腥呢?一時哄起的輿論弄得魯大山快遭地震了,快發(fā)生泥石流了。一直在旁邊冷眼相觀的一個護士長對院長說,這很可能是有人要訛詐這位魯局長,醫(yī)院只以公正,正面說話就行。院長說:“那就作DNA親子比對吧,事實說話,雙方都公平。魯局長若不是這位播種者,他會第一個贊同?!惫唬敶笊酵饬?,臭婊子,看你如何狡辯,陷害好人。等了一天,結(jié)果出來了。結(jié)果顯示:魯大山是個不孕不育癥患者,精子存活率為零。魯大山清白是清白了,可清白的一點高興不起來,清白洗刷得魯大山望著結(jié)果,直發(fā)呆,說他插足蒙了天大的冤,好不容易洗清,卻又陷入一片塌方之中,天啦,怎么會是這樣,他像遭到五雷轟頂。紙包不住火,事實和科學鑒定面前,岸香被場突至寒霜打趴了,她背后那雙賊眼也再不敢睜開了。他想開溜,怕罪加一等,只好在家等著警察的到來……
被證實了清白的魯大山已處于崩潰之中?!拔沂遣辉胁挥Y患者”,精子沒有存活率,怎么會是這樣,新的一片塌方之中,魯大山立刻想到自己的兩個孩子。那一直在我名下的男孩和待產(chǎn)的孩子又是誰的種呢?他要回去追問老婆:“好呀,老子在外辛辛苦苦工作養(yǎng)家,把我當個幌子,你專門在家偷人養(yǎng)漢,打斷你一只腳,離婚。”魯大山背著痛苦的思想包袱與內(nèi)心不快,先跑到付書記家里去匯報了張小六兩口子訛他的事和新的更糟糕的親子鑒定報告,付書記留他吃了晚飯,喝了兩杯悶酒。還囑咐他,事實勝于雄辯,黑白是不容顛倒的,那個張小六的事我會讓公安上門去加重處罰,你自己的事回家卻要慎重處理??!魯大山說:“如果真是這樣,我冷靜不了啊……”付書記說:“是呀,作為男人誰也頂不起那頂帽子,就是和嫂子離了,你那病還得去大醫(yī)院治,你還年輕,還得成個新家??!”付書記比魯大山小兩歲,兩人私交深。魯大山謝過,迎著涼涼夜風一腳低一腳高的回到了家。
老婆伍彩云生得雍容華貴,著一身素裝也氣質(zhì)不俗,見丈夫按門鈴走上前,開門迎進屋,還是一如既往的笑盈盈為他端茶倒水,問他累不累,想吃點什么,見他說話酒氣熏人,埋怨道:“上面整治四風還這么胡吃海喝……你的身子是自己的,也是這個家的,都四十幾的人了,明白不?”魯大山坐進一旁沙發(fā)上,兩眼盯著老婆伍彩云,雷達似的上下旋動沒有平日的笑容,樣子很怕人,伍彩云見狀,心頭打個冷戰(zhàn),怵怵惶惶起來,彩云輕聲問:“大山,你今天怎么啦,對我扳著付臉直吐粗氣,雙眼瞪得溜圓,茶也潑到地上,,孩子都被你嚇到了一邊去?!濒敶笊酱舐曇缓穑骸皠e提孩子,我問你,這些年你背著我干得好事,這孩子都是誰的野種,你打算還要蒙我多久?”
伍彩云聽明白了,她氣憤地站了起來:“魯大山,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對啦,突然提出這樣個荒唐的問題,你有什么證據(jù)說孩子不是你的是我和別人生的,你看到過捉到過嗎?十多年的夫妻了,你竟這樣不相信人,這樣往人家頭上扣屎盆子,隨隨便便把個清白女子冤成竇娥,虧你還是個局長干部?!辈试圃秸f越氣,可能也是心無冷病,敢大膽吃西瓜吧。她性本烈,索性拿起把水果刀遞到魯大山手里:你這樣污蔑我,全不念十多年的夫妻之情,不如今夜就一刀捅了我吧!”
魯大山想起付書記的話要我冷靜,慎重,就是離也要和著散,他見妻子做出如此激烈反應,一時慌了,忽又想起妻子平日的賢淑端莊,為人懂禮孝敬公婆,體貼周到,淚一涌,又奪下她手中的刀抱住說:“彩云,我這樣說你懷疑你,是因為有科學證明啊,讓我不得不信啊,你看,這是什么,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張有關(guān)他身體疾病的證明。、
伍彩云含淚看到這張“不孕不育癥”的證明,也是目瞪口呆,天啦,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是這樣?這魯大山又怎么不懷疑自己的妻子不忠?孩子是野種呢,可真實的事實不是這樣?她和誰生的孩子,難道她心中不最清楚嗎?天地良心,不敢有欺啊,但我的解釋憑言語,憑賭咒發(fā)誓,都在這張鐵證面前,無力爭辯,顯得蒼白。,伍彩云冷靜下來,不能怪丈夫的無端指責與懷疑,換任何人都會這樣認為,只是自己沒做的事,不能冤殺自己承認,她試著問:“大山,這證明,你就這樣信它嗎?若非也有假呢?”
魯大山說:“這絕對錯不了,是醫(yī)院院長和護士長帶去做的鑒定,科學不說假?!?br />
伍彩云說:“你既這樣說,寧愿我冤,不能你背冤了,不讓你遭人恥笑了,好吧,我們申請離婚?!?br />
魯大山說“|好,我凈身出屋,因為也是我害了你?!?br />
魯大山與伍彩云根據(jù)一紙鑒定,吵鬧之后,最終提出申請和平解除婚約。伍彩云只在法庭面前重申了她的清白,和對這紙證明有看法。魯大山心中壓著塊石頭,認為自己確實是個太監(jiān)了,婚姻對他也有名無實。他還暗里感謝張小六,岸香弄出這場詐騙惡作劇,不然,在人世上人模狗樣的混了幾十年,還對自己這樣不了解,這樣一無所知在婚姻家庭中擔當著如此個窩囊角色,好是愧對魯家列祖列宗。當法官在莊嚴國徽下一錘定音解除他和伍彩云的婚姻時,他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輕松,他認為從一種茫然狀態(tài)中徹底掙脫出來了,幸虧快刀斬亂麻,時間拖得不長。
伍彩云從法庭走了出來,有記者追上她問:你明知是受冤清白的,為什么不抗訴而簽字。陽光下,輕風吹過,伍彩云步下臺階說:“為了解脫他的痛苦,我寧愿背冤做個開明的竇娥,這不是官府加我的,是我的道義良心加給的,孩子們將來會理解她的媽媽,真的是說不假的。
案子,似乎就這么結(jié)了。
但在案子附議簽字時,發(fā)生了新的插曲。在上報宗卷的庭審欄中的由庭長、主審法官簽字后,在人民陪審員一欄,參加陪審的陪審員民權(quán)不肯簽字,民權(quán)提出三點理由,盡管是和平解除婚姻,女方實含不白之冤,所以不訴是為男方不冤,處于對男方承擔良心道德的責任,釋放對方的心理壓力,如昔日堂上搶生死牌的戲一樣;二是那紙醫(yī)院“不孕不育癥”的證明的炮制背景與過程應有疑義,因為當時魯大山面對的是一種訛詐和賴的詐騙案,院方也許有什么其他的意向所指,三,建議重新取證復審。庭長覺得陪審員民權(quán)不簽字的理由成立,同意以法律為準繩,事實為依據(jù)復議重新審判。三天后重新開庭。
三天之后,縣城剛下過一場新雨,屋梁上還滴著淚樣的雨滴,樹冠上還閃著碧綠的晶瑩,五月的太陽出來顯得有些溫暖了,好風吹向鮮花,蝴蝶在花間寫著人間美好的詩行,學生們排隊去上學堂,魯大山與伍彩云的八歲兒子已上二年級了,他背著紅書包走在學生的隊列里,早晨離家時媽媽含淚多給了他三塊錢,讓他在外面買著吃,說媽媽和爸爸今天還要去辦理公事。她沒說去法院,如今的孩子也很敏感,她不愿因大人的事傷了孩子的心。三天前的法院裁判,她回家吭都沒吭一聲,直到昨天又收到法院的傳票,讓她和魯大山去參加復審,說是有了對雙方當事人都有利的證據(jù)。
經(jīng)過重新調(diào)查取證。魯大山與伍彩云的這場離婚官司在上十上萬人口的縣城也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開庭這天復審時,B縣人民法院刑事審判二庭內(nèi)坐無虛席。
臺上國徽下坐的當然是威嚴的庭長,主審法官人民陪審員、書記員。
臺下數(shù)排靠背座椅上坐滿了有關(guān)當事人的親屬,群眾代表還有電視臺市報的記者們,這些人是最愛逢場趕戲,最愛去博取公眾的眼球,當然也最愛去盡自己的那份職業(yè)操守。
上午8:30法官法槌一敲,宣布魯大山,伍彩云離婚案復審正式開始,人們把眼光一齊投向?qū)徟信_和聽眾席之間的庭審附臺,攝影錄像已同時開動,啪啪聲,閃光燈交相一片,后排看不見的聽眾也站立起來,把腳踮高,把脖子拉長向前伸,他們要看這場領(lǐng)導干部的離婚案怎么又牽進來一個刑釋人員的詐騙案。
附臺數(shù)平方米內(nèi)的空間里,陣勢陣容比第一次和平解除婚姻時大得多。東首坐的是檢察院的公訴人和委托律師、書記員。魯大山與伍彩云已并排坐在一張長方條桌前,各放了原告,被告兩塊字牌。西首人們發(fā)現(xiàn)在張長方條桌前坐的是刑釋人員張小六和他妻子岸香,放了同一塊字牌:被告。旁邊桌旁坐的是委托律師以及醫(yī)院護士長坐的證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