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暖】分糧和記工分(散文)
“分糧”和“記工分”,是計劃經濟年代農村以“吃大鍋飯”的生產方式經營土地的產物。
分糧
我們隊里,在土地山林中收獲的果實有馬鈴薯、毛芋、芝麻、綠豆、花生、玉米、大小麥、稻谷、番薯、梨子、山茶油等。除山茶油在榨油坊分配,和稻谷、大小麥于曬場曬干后分配外,其它果實要挑回到隊倉庫、祠堂、曬場等場所由隊里統(tǒng)一分配,即分糧。之后各農戶才能挑回到自己的家里。未經分糧,任何東西不能擅自挑回家,否則就是貪污,損公濟私,就像大街老鼠被人喊打,倒霉透頂了,所以極少有人敢為之。
分配時,腋下夾著賬本,拿著算盤的人來了——他就是生產隊會計,是分糧最關鍵的人物——根據(jù)家庭人員多少,計算出各農戶應該所分配的量才可以分糧,其次就是倉庫保管員。
分糧一般置于傍晚或夜晚,白天要生產勞動。晚上,大家挑來籮筐、蔑簍等器具,等待著會計來算好每戶該分的量而分糧,可是,他家晚上家務活繁重,等忙完后,來時已經比較晚了。算好賬后,排隊分糧,樂于搭把手的人在堆放的果實中,用畚斗盛之到籮筐或蔑簍中,保管員用秤稱好該分的量給農戶后,再輪下一個農戶,如此循環(huán)……再加上農戶們前前后后來,拖拖拉拉的,雖然大家在一起熱鬧,開開玩笑,聊聊天,但分糧工作往往要持續(xù)到深夜,保管員回家則是半夜時分了。
至于秤,有手秤和大秤:手秤最多能稱五六十斤,用手就能提著稱;大秤稱上百斤,秤桿又粗又長,秤砣也大,需用扁擔或柴棍套過提鈕,兩人抬著稱。
分花生、玉米、梨子水果時,大家都很高興,特別是我們小孩。隊里種的花生、玉米不多,因為不是主糧,分到后,用籃子拎回家,當夜就煮著吃了。那時隊里的梨園眾多,有大個子的雪梨、砂糖梨,也有小個子的棠梨、綿梨。歷史悠久,很有名氣,古時通過甌江航運銷往溫州等地,走出山溝溝。收獲時,隊里會統(tǒng)一賣掉一批梨子,但還有一部分,特別是棠梨、綿梨要分給各農戶銷售,或送親戚朋友,或自己享用。棠梨要用米湯煮熟吃,綿梨要在秕谷或蓋著稻草的器具里“糖糖過”,約半個月拿出來,硬綁綁的綿梨變成腐腐的、軟軟的、甜甜的,是很好吃的水果。因此,摘梨和分梨,年少的我們都很祈盼,也興奮高興。分梨時,就提著籃子或背著竹簍或挑著籮筐,早早地來到倉庫等場地等候了……
老家是一個“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方,山地多,糧田少,連山坡上能堆放泥土的位置都被種上番薯。稻谷缺乏,番薯充足,因此糧食的一半是靠番薯雜糧替代的。
秋冬時節(jié),在山地上,把收獲的番薯盛滿籮筐,村民們挑著擔子,別著木杖,循著山坡的崎嶇山路,嘿噠嘿噠挑回家。
哦,不是挑回自己的家,而是先要挑到倉庫、祠堂、曬場等場所,又把籮筐里的番薯一一倒出來,堆成番薯小山,再由隊里統(tǒng)一分配,即分糧。傍晚,會計來算賬,倉庫保管員拿來大秤,開始分番薯了。把一根根番薯連撮帶盛到畚斗里,再一畚斗一畚斗倒入籮筐里,滿了就可以稱了。把籮繩打成提套,秤鉤將其鉤住,扁擔或棍子穿過秤的提鈕,兩人抬起來稱,保管員把秤。
番薯是最笨重物,每個農戶一次都能會分到幾百斤,五六百斤很常見,又要嘿噠嘿噠把番薯挑回家去。少年時,我也要幫家里挑。這樣的分糧難道不覺得是多此一舉嗎?
那時,稻谷種兩茬,早稻和晚稻。由于缺糧田,村頭那一畝左右面積的曬場(沒有水泥固化)也翻耕,種一茬早稻。七月開鐮,最先割掉“曬場”上的水稻,然后平整稻田,成為曬場。
黃昏,滾燙的太陽從西山巔沉下去,曬場日頭便陰了,山坳里偶爾有涼風拂來。簟皮中間堆放著似小丘的曬干燥的稻谷,飄散著谷物的香氣,旁邊蹲著木頭風車,有幾個小孩在曬場上跑來跑去,玩耍。
此時,會計腋下夾著賬本,拿著算盤匆匆而來。坐在橫于田埂的扁擔上,把籮筐翻過來,籮底當桌子,噼里啪啦打著算盤,計算各農戶該分的量。分糧時需兩個人抬著大秤,其中一位是農戶,另一位是倉庫保管員,或幫忙的村民把秤。稱時,秤桿有平有翹,農戶總是盯著看,若把秤的人把秤桿擺得平平的,那農戶就不高興,而翹天了就高興滿意;若把秤桿擺得平的,有的還會說,你欺負人,有的會發(fā)脾氣,跟把秤的人急,甚至罵人。我想,秤桿翹與平的誤差不會超出一兩吧。為了秤桿的翹與平,往往,他們爭得面紅耳赤,足見當時稻谷缺乏的程度。
我十四五歲,能挑百多斤重的擔子,有時也要挑著籮筐幫家里去分糧。若聽說分糧了,正在忙活的農戶,便扔下活計,先趕去做頭等重要的大事——把稻谷分回家。雖然“分糧”麻煩,但在缺糧的年代有糧可分,大家還是很樂意的。
記工分
為了管理和方配上的方便,生產隊都采用“工分制”的計酬方式,作為勞動計量和分配的依據(jù)。年終,隊里將農戶所分的糧食與所得工分進行核算兌平,有結余的,叫余糧,或叫分紅,或叫紅利;若一些農戶沒有結余的,那叫欠糧,就要向隊里繳欠款了。
因此,一年一度的評工分會議就顯得非常重要了。時間選在農事空閑的年頭歲尾的下雨或下雪天。地點放在老隊長家里那寬敞的中堂里,是土墻、木頭、黛瓦的老房子。記得有一年會議在下雪天開的,戶外雪花飄飄,門口也積了厚雪,我與伙伴們在玩雪;屋內中堂上,用柴爿燃起篝火取暖,婦女們一邊有的織毛衣,有的納鞋底,口嘴沒閑著;有的男人們一邊在旱煙嘴的窩里塞上土煙,放在火堆里,吸幾口點燃后,又接著話題……
從一個人的思想、勤勞、勞動能力等方面,來作為評工分的依據(jù)。會議上,社員們暢所欲言,很直接給人提出了優(yōu)點和缺點……有的隊員還說說自己存在的一些缺點,需以后加改正,等等。多年后,我覺得我們隊評工分會議真是一個廉政、民主的會議!大有批評與自我批評的精神!
讀初中高中的放假,我也要參加生產隊勞動。有一次,首次播撒麥種,總擔心出芽率不好,便過多地撒了麥種。結果,長出的麥苗一蓬蓬的過度的密集。這樣嚴重地影響了麥子的產量,社員們對我意見很大,還取笑我連播種都不會,我簡直是無地自容,父母也責罵我。幸好,只有兩分地被我播壞了。在年度的評工分的會議上,有人提出了我這次犯錯的事件,因而,本來我能被評上七分工分的,結果只有六分。然而多年后,當想起此事時,卻絲毫沒有報怨之,誰叫我犯了播種的錯誤呢。
工分為十分制,最好的男勞動力為十分;婦女們都是六分,那時都叫婦女們?yōu)椤鞍脒吿臁?。?jù)說有些村莊極個別婦女是被評上十分的,因為她對犁耙鐵耖的農活樣樣拿得起,與男勞動力旗鼓相當。而我們村好像沒有這樣出類拔萃的婦女。
記工分,一天記一次,有時二天一次。置于六十來個平方米的茶籽焙房記。老家盛產油茶,量大,所以只能用茶籽焙這種方法才能烘焙得過來,全隊油茶籽通常需要冬天二三個月時間的烘焙。它像北方的炕,用石塊和泥土,砌成半人高、正方形的焙床,框內鋪一層篾匾,下面是燒火的爐膛,一次能烘焙二十來籮油茶籽。
房子的另一靠墻的一側擺放著一張四方木桌子,用于記工分。夜晚,兩位青年記工員在兩盞昏黃的煤油燈光搖曳下,伏案為社員們記工分……
地域不同,所種的植物也不同,因此農事也不同、生產勞動方式也不同。老家地處浙西南山區(qū),所種的糧食作物有水稻、小麥大麥,番薯占多數(shù),等等,因此就要圍繞這些莊稼播種、管理、施肥、治蟲、收獲等環(huán)節(jié)勞動,比如,根據(jù)農事記工分時就要記某日插秧一天,或耘田一天,或割稻一天等;或記某日插番薯一天,或鏟番薯草一天,或掘番薯一天……還有對隊里那眾多梨園的管理和收獲,比如記工分時就要記某日對梨園鋤草、治蟲一天,或摘梨一天,或賣梨一天等;老家盛產油茶,比如記工分時就要記某日油茶山管理一天,或采摘油茶一天,或榨油一天……
那時,農戶向生產隊提供人糞也有工分可記。在種莊稼需要人糞澆灌時,隊里會通知各農戶,于是大家紛紛把糞缸里人糞挑到田頭地角。使用前,隊長或社員會用水銀計度表,對各農戶家的人糞濃淡要進行測量,從而確定給予工分的高低。白色、有刻度的計度表在人糞上面半浮半沉,他們就這樣從一個個農戶的糞桶里測量過去,雖然近距離的接觸,但沒有作掩鼻之舉,一個真正熱愛土地、熱愛莊稼的農民是不會嫌棄農家肥的。
此外,到五公里路外的供銷社挑化肥、農藥,和往糧站挑公糧也有工分可記,比如晚上記工分時就記某日到供銷社挑氨水一天,或挑公糧一天,等等,凡是為公家做事的,都有工分可記,或一天,或半天,或按量計算。
父親開會多,或白天干活累了,總叫我代他去記工分。父命難違啊,但內心很不高興,因為與年少伙伴們玩耍的美好時光被占去了。父親用小本子記錄著他和母親的勞動工作及可記工分的事情,如父親去公社開會一天,或犁田一天等;母親拔秧苗一天,或割稻一天……夜晚,我常常拿著這小本子,跑到記工分場所,排隊等候,讓記工員給我記工分。
記工分時,雖然社員們聚在一起,聊聊天、開開玩笑,頗為熱鬧,但為了幾個工分,也時常會發(fā)生爭吵,爭得面紅耳赤,甚至拍桌子,罵娘。對于記工分,社員們亦沒有什么嚴格的紀律,來去自由,節(jié)奏散漫,往往記完全隊社員的工分時已經很晚了,記工員關上房門,天空的繁星仿佛也一眨一眨的,像睡覺了。
作為靠種田吃飯、生活的農民來說,“分糧”和“記工分”的生產模式,乃弊大于利,也是多此一舉,好在這兩樣已經遠去了,遠去了四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