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籮筐】又到中秋(外二篇)
◎又到中秋
中秋之夜,皓月當空,桂花飄香。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團圓飯,享受著天倫之樂??墒俏业膬?nèi)心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想起了我的媽媽,那個盤腿坐在炕頭,瞇著眼看著我們兄妹的老人,她已駕鶴西去。
媽媽生在戰(zhàn)亂年代,加上受那個時代重男輕女思想的影響,從小到大沒上過一天學,所以一輩子除了她的姓,那個三橫一豎的王字外,別的字都不認識。媽媽很勤快,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都不讓閑著,種菜栽樹,每到春夏,各種顏色的花朵盛開,給破落的院子增添了許多生機。母親的腦子很好使,記得我上學的時候,媽媽總是用籮筐把院子里栽種的豆角、青菜、西紅柿、茄子、辣椒等蔬菜,背著或挑著放到人群聚集的供銷社門口,為的是換回三五元的零花錢,供日常購買油鹽醬醋之用。一斤豆角一毛五,一斤西紅柿兩毛二,錢數(shù)媽媽總是給買菜的人算得清清楚楚,臨了除了舍去零頭外,還不忘給顧客再添一根黃瓜或一把芫荽。正因為這樣,媽媽在村子里的人緣特別好,如果哪一天我上學的學費一時交不起了,總有嬸子大娘們主動找上門把錢拿來。都說莊稼人供個上學的娃不容易,將來成龍變鳳成大器,等著沾光呢。她們熱情、淳樸與善良,現(xiàn)在每每想起,也讓人好生感動。
我很小的時候,就常聽嬸子大娘掛在嘴邊的有一句俗語:“喝著紅稀飯,吃著小月餅,神仙的日子?!贝_實如此,那時候月餅非常稀罕。記得有一年中秋快到了,村里供銷社按人口供應月餅,每人只有半塊。我們家五口人,媽媽拿著家里的食品供應小本子到供銷社用布包回兩塊半月餅。等到月上中天的時候,五半塊月餅整整齊齊放在一個盤子里,媽媽雙腿跪倒在方桌旁,兩只手虔誠地抱在一起,嘴里嘟嘟囔囔說了許多讓我聽不懂的話。
現(xiàn)在回想起了,母親是在對著天祈禱,期盼著孩子們快樂成長,小日子越來越好。只是那時候我兩眼死死盯著盤里的月餅,嘴里早已流出了口水,只等著享受那屬于自己的半塊月餅呢!兄妹三個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自己的月餅,再看看盤子里,父母的兩個半塊依然還在。這時候,母親又把盤里的月餅分成三份,再一次送在了三個孩子手中??粗约旱暮⒆咏蚪蛴形冻灾嘛灒改傅哪樕涎笠缰_心幸福的笑容。
父母省吃儉用,一直供著我讀完高中,考了中專,畢業(yè)后分配到了市里的一家國有企業(yè)上班。那時候,父母已經(jīng)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父親因為患有咳嗽哮喘的老毛病,只活到六十七歲就去世了。母親一個人和哥哥在村子里,盡管她彎腰駝背,依然幫著孩子們做事,還每天接送孫女上學,干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又到中秋,我想念養(yǎng)育我成長的父母,眼前浮想出他們辛勤勞作的身影。愿他們在天堂沒有苦難,一切安好!
◎小院印象
印象里,我兒時生活過的家是這樣的:三四分地的小院落,正北面是五間破舊不堪的土坯房,三間住著父母和我們兄妹四個,兩間堆放著麻繩、口袋、鐵鍬、鋤頭、破桌子和爛椅子等雜物。
房子兩側(cè)各長著一株一抱粗細的老棗樹,樹上結(jié)的棗子是娃娃們的零食,也是母親逢年過節(jié)蒸棗饃、包油糕的原料。西邊棗樹旁是一口轆轤水井,靠東的棗樹旁是碳房子和雞窩。因為家貧,碳房子里儲存不了多少碳,一般底部是碳,上面是砍成一節(jié)一節(jié)的樹木段。記憶中只有過年那幾天才會在灶膛燒點碳,平時做飯、暖家用的都是柴火。
雞窩里喂著一白一黃兩只母雞,隔天會下兩顆雞蛋。雞蛋是母親的命根子,積攢夠一斤左右便用布兜子包著賣到供銷社,換點油鹽醬醋供日常生活。西開的大門正對著豬圈,每年正月里花三兩元錢捉回一頭小豬仔,剩湯、剩飯、野草、野菜喂養(yǎng)到臘月,便賣到公社的收購站,換回的幾十元錢便成了一年里交學費、買文具、做衣服等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因為那時候,一個成年勞力每天掙一個工分,年底結(jié)算,一個工分不到二毛錢,除了扣去口糧款,每家每戶都所剩無幾。正因為這樣,雞和豬就成了莊戶人家的小銀行。
豬圈后面堆滿了父親和哥哥從地里刨回的高粱茬子、玉米桿子或摟回的莊稼葉子,還有樹棍子等柴禾,這些柴火用來做飯燒炕,誰家都少不得。最西邊有一眼石磨和一間用土坯砌成的廁所。高粱、玉米、蕎和麥豆面都是我們利用星期天轉(zhuǎn)著磨道碾出來的。南墻根兩株香椿樹,農(nóng)歷三四月就會長出椿芽子,父親把椿芽子捋下來吃一部分后,余下的放在大面盆里,母親撒進少許鹽用力揉過后擠去水分晾干,留著冬天伴著炒咸菜吃,別有一番滋味。
院子中央會栽種一些西紅柿、豆角、茄子、黃瓜、芫荽、胡芹、西葫蘆、韭菜等應季蔬菜,父親用廁所里茅糞追肥,我們兄弟幾個用轆轤水井里扯起的水來澆灌這些蔬菜。這些蔬菜在整個夏天都會長得郁郁蔥蔥,十分招人喜歡。
作務(wù)出的菜除去當時食用,吃不了的可以曬成韭菜干、豆角絲、茄子片、西葫蘆條,冬天天寒地凍,沒有新鮮蔬菜,這些曬干的蔬菜,便是冬日里餐桌上的一道道美味。
◎往事如煙
我出生的村子叫永興村。縣志里記載,在明清之前因為這個村里的村民大多姓曹,所以村名很早的時候叫曹碾溝。
后來經(jīng)歷了一次大地震,十有八九的人在那次地震中喪生,整個村子近乎成了荒蕪之地。又過了許多年,有外地逃荒者來到這里,開荒種地,養(yǎng)兒育女,整個村子才又有了起色。為了吉利,改成現(xiàn)在的村名。我們家所居住的巷子叫小后街,據(jù)說舊時整個巷子里的房產(chǎn)都屬于邢財主家,土改時才分給后來的二十幾戶人家。
小時候,和我年齡差不多的伙伴有十幾個。我們這群人里的孩子王大名叫文光,混名稱他“蚊子”。蚊子和我二哥年齡相當,比我大五六歲。我是二哥的跟屁蟲,所以每天隨著這群大孩子玩。那個年代,每家每戶都非常貧窮,孩子們想要從大人那里拿到幾毛幾分的零花錢幾乎是癡心妄想。可蚊子的辦法卻特別多,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話講,就是蚊子是一個有經(jīng)濟頭腦的孩子王。開春了,村子后坡的磚窯開工了,背一千塊磚七角錢。天不亮,蚊子就挨門挨戶把一群小伙伴喚起來出工,趕在上學前背好一二百塊磚。一個春天下來,每人都能掙好幾元錢。
手里有了錢卻不知道該怎么去花,最后只能把整數(shù)交給大人補貼家用,剩下的零錢留著自己花。一分錢兩支的順風煙人手幾根,二分錢一盒的火柴每人一盒,放學后一群孩子瘋跑到坡底溝岔里。點一堆柴禾,柴禾里燒些從家里菜窖里偷拿的山藥蛋,不一會兒,山藥蛋被烤熟了,每個人手捧一個火燙火燙、黑不溜秋的烤土豆,美滋滋地吃開了。那情形,多年之后想起來都覺得既可笑又快活。
夏日里,借著挖野菜的空兒,蚊子教我們認地里的藥材,什么黃金茶、小雞根、臭瓜蛋、野小蒜、桃核杏核等等,他告訴我們把這些東西挖出晾干,便能賣到供銷社換錢。記得有一年,我賣藥材得了五元錢,父親知道了,用其中的四元九角拉回一小車碳,剩下的一角錢讓我自由支配。一角錢能買什么呢?兩塊糖,一個乒乓球,剩下的還能買兩支順風煙。糖被我吃了,乒乓球給了愛玩的哥哥,順風煙巴結(jié)了蚊子哥。
前幾天回老家碰上了蚊子哥,已是七十歲數(shù)的老人了,依然腰桿挺直,一只手抱著孫子,一只手牽著外孫,滿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