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冀】戀曲一九七三(小說)
七十年代初,屈指算來,下鄉(xiāng)當知青已經快一年了。在此期間,感受最多的依然是那句口號:到群眾中去滾一身泥巴,磨一手老繭……
每個月只有五塊錢的工資,工作環(huán)境條件卻是十分的艱苦,經常到一望無際的南戈壁去挖大渠,風餐露宿,苦不堪言!伙食也不盡人意,常常是蘿卜白菜外加土豆絲,很少開葷,主食大部分是粗糧,細糧少之又少。
最煩人的是每天還要早請示、晚匯報。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可謂是五花八門,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閃念,最近又開展了一項新的運動——公物還家。
在班組會議上,洪班長帶頭發(fā)言,表達了自己的思想態(tài)度,他慷慨陳詞:“做為一個共產黨員來說,我應該積極響應黨的號召,一定要把自己的私心雜念徹底清除掉,把不屬于自己的財產通通交出來,上交給黨組織。請會議員小馬幫我登記上,我們家里有一個小吃飯桌,還有兩個小板凳,這些都是老婆從工地上撿回來的破板皮子制作的。雖然算不上什么好東西,但也不屬于自己的財物吧……”
“老洪,你放屁!”話沒說完,洪班長的老婆就坐不住了,大發(fā)雷霆道,“那些舊板皮子還是我撿回來的,和你有一毛錢的關系嗎?都上交了,我們的孩子寫作業(yè)怎么辦?總不能站著吃飯吧?再者說,就是交上去了,還不是扔到食堂灶臺里一把火燒了。不交,就不交,你又能把老娘咋地!”
“你個臭婆娘,思想覺悟咋這么低呢?!你不交試試,看我不敢一巴掌呼死你!”
洪班長吼叫著,果真走過去要對老婆動粗。場面頓時大亂,人們急忙過去拉架,嘰嘰喳喳,議論紛紛,會場亂成了一鍋粥!
女知青聶春桃說:“洪班長,按照你剛才的說法,我突然覺得吧,我們睡覺的鋪板算不算公物呢?是不是也要上交呀?”
聶春桃這一嗓子不當緊,無意間卻起到了一箭雙雕的作用。洪班長和老婆的矛盾頓時被暫時化解了,同時還給洪班長出了一道難題。洪班長的眼光左顧右盼,似乎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諾諾道:“按道理來說呢,給你們這些小知青配發(fā)的鋪板呢,好像也應該算是公共財物吧?但是呢,這話又說回來了,鋪板雖然屬于公共財物不假,但是呢,這要看分什么情況了,是不是啊同志們?”
“公家的物件多了去了,請問洪班長,我們這些小知青屬不屬于公共財物呢?”外號(國際流氓)張海龍說著,朝著聶春桃擠眉弄眼道,“妹子既然說鋪板也屬于公共財物,你就帶個頭交上去唄?!?br />
聶春桃小嘴一撅不干了,吼道:“國際……”頓感失誤,又改口道,“死龍龍,就你的屁話多,人家只是隨便問問嘛,何必較真呢。”
張海龍依然一副油腔滑調,撇嘴道:“妹子你干嘛呢煞?哥哥我只是給你開個小小的玩笑嘛,何必罵人呢,是不是啊春桃妹子?就是退一萬步來說,你就是把鋪板交上去了,還可以搬到李君大哥那里一起睡嘛,是不是啊同志們?哈哈哈……”
此話一出口,瞬間引起了一陣陣哄笑,會場沸騰了。聶春桃頓時臉紅脖子粗撲將過去錘打著張海龍,張海龍急忙朝著我拱手作揖吼道:“李君大哥,你給我評評理煞,歸根結底,我這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嘛,是不是啊李大哥?”
我的臉頰瞬間發(fā)燒了,真想上去搶白他幾句,卻又無言以對,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接這個話茬……
在十幾個女知青里面,不可否認,聶春桃的長相屬于佼佼者;苗條的身段,細腰肥臀,披肩長發(fā),粉嫩的臉蛋蛋,一雙毛桃眼笑起來很撩人,酷似演員李鐵梅。她比我大了兩個月,按理說我應該叫她姐姐。但是,她卻倚仗著自己有把子蠻力氣,經常欺負我,有時候還帶領著她的閨蜜羅輝蘭一同欺負我。她們兩個經常無端挑起戰(zhàn)爭,好虎難架群狼,把我騎壓在身下狠狠地擰我掐我!還逼迫我叫她大姑,否則就不依不饒,沒完沒了!
最終,我只能舉白旗繳械投降。她們走了之后,我脫了衣服一瞧,天吶!滿身的傷痕累累,青一塊紫一塊。我不禁在心里面暗暗叫苦,并且詛咒她,詛咒她這一輩子嫁不出去!
二
不過,和聶春桃打交道也不吃虧,也有很多好處。我這個人有個臭毛病,從小嘴巴就刁鉆,不好吃的寧可餓死,遇到好吃的可以撐死。玉米面發(fā)糕經過廚師的一再改良,放了糖精,口感甜甜酸酸的,很好吃。可是我的胃口太挑剔了,吃了經常犯胃痛,直冒酸水,于是就動起了歪心思。每人每個月只有八張細糧票,沒幾天就被我嚯嚯完了,怎么辦呢?于是就跑到聶春桃跟前去耍嬌氣,去耍小聰明,想騙取她的白面饃饃票。
她指戳著我的額頭嬌嗲道:“饞狗不肥,怪不得你長得像只黃鼠狼呢。一個大男人家,還沒有我們女生能吃苦呢,臭不要臉!”
后來,她經常請我吃飯,尤其是從家里面帶來了好吃的時候。但條件是讓我自己到她宿舍里去蹭吃蹭喝,為了那口好吃的,我的臉皮厚,啥都不管不顧了,就舔著臉前往。宿舍里沒有小飯桌,兩個人只能盤著腿坐在床邊上吃飯。聶春桃時常呵斥我:“死鬼,能不能吃快點?像個大家閨秀似的,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在做繡花鞋呢?臭不要臉!”
“哈哈哈……”此行為經常引起同宿舍女知青的嘲笑:“還是咱們的小李子有能耐呀!臉皮厚,吃個夠。臉皮薄,摸不著,哈哈哈……”
所以說,聶春桃對我好,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后來,因為我的家庭政治背景有污點,父親屬于四不清分子,后來和幾個男知青被調離了,調到了人人談虎色變的鹽湖。鹽湖距此地很遠,足有八九十公里之遙。鹽湖池場太陽毒辣,風沙時而也很猖獗。公路邊上種植了一些抗旱的樹木和灌木,通通被颶風摧殘得支離破碎,一邊倒。枝枝叉叉,枯枝敗葉,能存活下來已經算是阿彌陀佛了。
鹽場分為幾個工種;身強力壯的被分到鹽湖火車站臺上去扛麻袋裝火車。其余的裝汽車,撈鹽和裝麻袋。當時的我才十七歲,加上骨瘦如柴,哪里扛得動一百多公斤的麻袋呢,只能去裝包。五個人分為一組,兩個人挖鹽碼子,一個人撐包,兩個人裝包。裝一麻袋咸鹽三分五厘錢,要求幾秒鐘裝滿一麻袋,大家都這么干,屬于閃電式裝包。一方稍微慢一點就會被打锨,被訓斥!這就苦了我們這些黃毛嫩嘴的小知青。第一天干下來,我的手掌心被麻袋撕開了多道血口子,再加上咸鹽的侵入,鉆心的疼!
沒過一個星期,許多人就扛不住了,有的人累得大口吐血,有的脫肛。我咬牙堅持著,畢竟是計件工資,每個月最能干的工人可以掙到一兩百塊錢呢!當初在連隊里每個月只有五塊錢,仔細想想,假如能夠堅持下來,何樂而不為呢?
我咬緊牙關挺了下來!另外還有一塊心病,父母親家里到目前為止,還欠了三四百塊錢的外債呢,在當時來說,那可是個天文數(shù)字!
第一個月我就掙了六十多塊錢,如此推算,以后還會逐步增加的,最起碼能頂以前一年多的收入了。就這樣,我們幾個小知青互相關心、互相鼓勵,在鹽湖一待就是兩年多。從弱不禁風的小知青,眨眼之間,搖身一變就成了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但是,人長高了,身體強壯了,年齡也隨之增長了。目前就出現(xiàn)了一個不可忽視的頭等大事,那就是戀愛與婚姻的問題。在這塊神奇的地方,姑娘少之又少,猶如大熊貓一般珍貴。前方不遠處就是鹽湖化工廠,廠區(qū)里有不少女孩,她們有的擔任鹽湖縫包員。經過幾次接觸,發(fā)現(xiàn)也有幾個俊俏的大姑娘。但是,她們的戶口都屬于地方,壓根就瞧不起兵團人。有句口頭禪是這樣形容兵團人的:遠看就像一群要飯的,走近一瞧原來是兵團單位的!
幾次接觸下來,也有幾個女孩可能是犯了花癡,愿意和我們交朋友,甚至于想和我們建立戀愛關系。
然而,有一些老職工卻直言不諱道:“小伙子們啊,奉勸你們一句話,最好遠離那些自命清高的丫頭子吧。像你們這些兵團的小伙子,怎么說呢,她們可能是一時沖動才和你們交往的。不說了,啥都不說了。估計要不是看你們長得帥,她們才懶得搭理你們呢?!?br />
后來,小知青們依然我行我素,照樣和那些自命不凡的姑娘卿卿我我,打情罵俏。仔細想想,奇妙的愛情有時候就像一壇烈酒,一罐迷魂湯,使姑娘們失去了理智,迷失了方向!
日久生情,一個女孩義無反顧地向我靠攏示好。說白了,她的長相并不是我喜歡的。但是,她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膚色特別棒,不是一般的棒,可以和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花相媲美。別的女人整天用圍巾把自己的腦袋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兩只眼睛,并且還戴著墨鏡。可以說是嚴防死守,就怕臉蛋蛋被風沙摧殘了。然而,小琴卻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不為所動。每次見到了我,索性把帽子紗巾通通拋之腦后,對著我一個勁地傻笑著,開著不著邊際的玩笑。小琴問我:“小李子,請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要認真回答我喲。假如以后娶媳婦,你打算娶個什么樣子的?”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說:“娶媳婦這個問題嘛,目前大概有了一個方向和目標,最好娶一個帶小孩的寡婦?!?br />
“什么?寡婦?天吶!你年紀輕輕的,長得那么帥,為什么不去找一個黃花大姑娘呢?”
我嘻哈道:“你懂什么,找大姑娘多麻煩啊,既要收拾布置新房,還要制作家具,三十六條腿呢,你說煩人不?找寡婦可就省心省力了,直接把鋪蓋卷抱過去不就得了唄。而且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一進門就可以直接當?shù)?,你說得勁不得勁,拽不拽?”
“天吶!還拽不拽呢,拽個鴨子毛去吧!哈哈哈,你這個二百五,缺心眼吧,死不要臉!哈哈哈……”
“那又怎么了嘛,看把你急哈地。還敢罵我,看我咋樣收拾你!”
“救命?。」毙∏賯}惶逃竄了……
在鹽場上,我發(fā)現(xiàn)許多人都在窺探小琴的皮膚,她的皮膚不怕風沙,任其肆虐,依然是白里透紅,宛如一朵春桃花。每次和她私聊時,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她對我的情真意切,臉色緋紅,呼吸急促!我又不傻,情知道她此時的心思,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
我們兩個經常約會,手拉著手到處游蕩玩耍。有時候她還把我?guī)У剿依锶プ隹停改赣H見來了客人,出于禮貌,自然是熱情待客,并對小琴說:“傻丫頭,你要好好照顧好你的兵團朋友啊,你們玩吧,我們就不打擾了?!?br />
如此這般,她父母親的態(tài)度顯而易見,也算是暫時接納了我。但是,我的幾個鐵哥們兒卻持反對意見,特別不待見她。說什么我是不是著急上火了,為什么偏要和她談對象呢?還有能人專門為她編了一個順口溜:羅圈腿,大腳板,翻翻嘴唇,瞇瞇眼,三尺個子小皮碗……
真是糟蹋人??!頓時把我抨擊的體無完膚,我沉默無語了。后來,她居然不管不顧,當著哥幾個的面向我發(fā)起了突然襲擊,摘下手表對我表白道:“小李子,假如你敢對著我說出那三個字,這塊手表就是你的了?!?br />
王華洲朝著她翻了翻白眼,撇嘴道:“小琴啊,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的小李子早就有對象了。長得特別漂亮,跟李鐵梅一樣美……”
此話一出,小琴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慘白的,死死盯著我目不轉睛,意在觀察我的面目表情和態(tài)度。我只是蠕動了一下嘴巴,卻沒了下文。
小琴頓時淚流滿面,哭泣著奪門而逃……
三
從此以后,小琴對我避而遠之,看來再也不想搭理我了。有時候狹路相逢偶遇了,我急忙對著她呲牙咧嘴傻笑著,以示友好,她卻把頭一低就躲開了。如此看來,我和她這輩子肯定是有緣無份了。
后來,因工作需要,團領導又把我們幾個小知青忽悠調到了煤礦上。其實,有人早就耳聞到了小道消息,說我們這幾個小知青調皮搗蛋,無組織無紀律,還經常尋釁滋事,打架斗毆。
但是,領導在會議上卻不能如實這般說,只能信口雌黃,說具體把我們調到哪個單位,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至于煤礦,大家都一清二楚,是個談虎色變的地方!誰都不傻,都知道下煤窯既危險又骯臟,今天下了井,明天還不一定能夠活著上來。捫心自問,我們是知識青年,為什么要把我們調過去呢?答案昭然如揭:肯定又是在替父親背黑鍋!
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服從命令聽指揮,沒幾天便被調到了煤礦。我壓根就沒有想過,也不敢想,自己這一輩子會去下井當煤黑子。特別恐懼,恐懼到了極點!怕就怕萬一哪一天被砸死在井下!要知道,俺這輩子還是個青頭郎,連老婆還沒有娶呢,死的冤不冤?。?br />
第一天下井,趙副礦長親自帶領著救護隊和我們幾個知青,任務就是去打撈在透水事故中死亡的四個老礦工。場面太可怕了,但又有什么辦法呢?又不是孫猴子,一個跟頭云翻到九霄云外去!
后來,天長日久也就慢慢習慣了,下井對于我們來說,就成了家常便飯。許多老礦工嘻哈道:“你們這群小知青啊,說白了就好似一群小毛驢,一旦給你們戴上了籠嘴子,慢慢就乖巧規(guī)矩了,哈哈哈……”
有一天,忽然間想起了聶春桃,現(xiàn)如今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呢?于是,我就抽空去打聽她。經過一番尋找,獲悉她早就調到了民兵三連,工作是務農。星期天,我借了一輛自行車,六七公里的路程,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三連,并且找到了她。當見到她的第一面時,此時才猛然間發(fā)現(xiàn),她已今非昔比,長成了一個大姑娘,猶如一個熟透了的大蘋果,更加嫵媚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