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籮筐·遇見】光棍猴二(微小說)
六十多歲的猴二是村子里唯一的老光棍。
每到冬日里,猴二便對門子襖穿著,雙只手交叉著插在袖管里,老厚的棉褲膝蓋上補著兩塊大補丁。猴二喜歡跟著太陽轉(zhuǎn),屁股下坐一榆木墩子,在背風(fēng)向陽的墻根底下一蹲就是大半天。用猴二自己的話講,這樣做省下了熱暖家炕的柴禾,不然整個冬日里取暖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呢。猴二這身衣服還是他母親在世時縫的,一穿就是好多年。瞧那臟兮兮的樣子,好像布面子上刷了一層油漆,賊亮賊亮,鼻涕抹在上面都掛不住。猴二的頭發(fā)和臉不知多少天沒有理過沒有洗過了,氈片一樣,總是散發(fā)著一股怪味,所以孤零零的他總是一個人,誰都不愿意靠近他。
猴二不眉禿不眼瞎,看長相,想當(dāng)年也是一頂一的好后生,但就是打了一輩子光棍。年經(jīng)時,也動過春心,見別家后生娶媳婦,就像貓挖心似的,難受得不行。每聽到吹吹打打迎親隊伍從街道上走過,便雙手捂著耳朵落荒一樣,跑到外村外地的姑姑家舅舅家躲幾天,落得個眼不見,心不煩?,F(xiàn)在老了,也跑不動了,太陽落山了,只有他一個人盤腿坐在炕上。左鄰右舍傳來幾代人圍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笑聲,讓猴二既羨慕又嫉妒,沒辦法,只能一邊流淚,一邊回味母親在世時逢年過節(jié)包餃子吃的情景。
按理說猴二也不是天生的和尚命,一輩子真的就動不得婚姻,問不得媳婦?其實,爹媽在世時,也正兒八經(jīng)給他說過兩次媒,但都沒鬧成。第一個,人也相了,家也看了,人家女子也同意,臨了因為二百塊錢扯掰了。女方要七百塊彩禮,他媽就掏五百,多一分都不出,結(jié)果因為相差二百塊錢,孔雀東南飛了。第二次,又有人給猴二介紹了一個,猴二相親到女方家,他媽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給人家拿的是過年吃剩下的一包糖果,拿到看紅火孩子的手中,黏黏糊糊剝也剝不開。這一來叫人家女方親戚朋友看出了洋相,你想事情不黃,還等什么哩。結(jié)果,人家飯也沒管,就讓猴二灰皮頭灰臉滾回來了。這一次比上次更慘,根本就沒有給解釋的機(jī)會。
一來二去,猴二年齡也大了,過了找媳婦的好時光,就沒人給說了。村里人都說,猴二好后生,就他媽仔細(xì)慣了,錢在肋肢上串著,不舍得花,把娃婚姻給耽擱了。也有人會說,問媳婦結(jié)婚,一方面是父母親的事,另一方面,人家自搞(自談)的可多哩,不能把責(zé)任全推給父母親。況且現(xiàn)如今自由戀愛,國家還提倡哩??赡阆?,猴二出身這家庭,從小把他拴死了。他媽給他畫得那個圈圈,定的那些規(guī)矩,猴二從不敢邁出半步。違法的不做,犯胃的不吃,叫朝東不敢朝西,一說就是怕人笑話了。特別是男女授受不親,那可是大規(guī)矩。尤其是農(nóng)村,封建思想濃厚,犯什么錯誤也不能在男女關(guān)系上出問題,那可是天規(guī)。男的犯了,下八層地獄,油炸火燒。女的稍有不規(guī),七尺白綾自盡,是重的,輕里說至少也得讓人們唾沫星子淹死。這些古戲上常見的,村里人的風(fēng)俗習(xí)慣,早把猴二的腦子銅灌了鐵瓷了。年輕輕的后生家一見了人家閨女,好象老鼠見了貓啦,緊躲哩,干饞不敢動手,就算給他一朵鮮花,也不敢掐。又加上他的古董媽,從小把猴二打扮得很另類。年輕時,正是看好看的時候,人家閏女們,一個比一個時髦,有誰能看上他這剛從土墓里鉆岀來的老古董樣。不要說有想嫁給他的了,連個說開玩笑話的也沒有。
就連至今,他老母去世多年了,影響依然還在。猴二孤人養(yǎng)活自己,也仔細(xì)得要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去一回集市,連個大碗面也舍不得掏錢吃。光是個不偷懶,地里的活兒死受,一說就是自己給自己存幾個死后的口含錢。不要以后讓家人父子們打發(fā)自己時,兩手摸撈空,不單受苦受累,經(jīng)濟(jì)上還得貼補。?真是老實到家了,就是死也不想累害人。全村人誰說起猴二來,都說是一步兩腳蹤,沒有半點歪門斜道,跌倒躺土里也豁彩彩的。只有猴二的親爹臨死時哭得兩眼濁淚,說了實話:好,好頂個屁用。就因為好,把娃害得打了光棍。人家那些灰鬼們誰沒老婆?
前幾日,村子里來了一位外地女人,灰皮土臉,頭發(fā)凌亂,衣衫不整,走路不穩(wěn)。單看那眉眼,這女子歲數(shù)也不是很大,五十不止,六十不到。不知是肚子餓暈了,還是走路走乏了,傍晚時分不偏不斜跌倒在了猴二家的房門前,直擋得曬了一天太陽的猴二回不了家,弄得猴二不知所措,臂彎里夾著榆木墩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見得天黑了,一股一股冷風(fēng)直往破棉襖里鉆,凍得他打起了哆嗦。猴二天生心善,總不能眼瞅著把地上的女人凍死吧。不知他下了多大決心,放開膽子伸開雙臂把女人抱回了自家炕頭上。不但如此,還給炕洞里燒了柴禾,為女人蓋上了自己的那床花被子,把熬好的熱湯一口一口喂進(jìn)女人的嘴里。
美美睡了一晚的女人直到第二天半早上才醒來。一看周圍情形,知道是猴二救了她,跪倒就要給坐在身邊的猴二磕頭感恩。猴二哪里能受得住如此大禮,好像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壞事,撒腿就跑出了門外。
女人叫金花,一不瘋二不傻,只是命不好找了一個愛賭的男人,兩人結(jié)婚多少年,沒有生下一兒半女,卻被那個不成器的男人先輸了錢再輸了房,最后又窮得借下一屁股債后,逃亡路上摔到橋下死了。賭鬼們不管人死活,追著趕著向金花討債。沒轍,她饑寒交迫一路逃在了這里。
誰說猴二是光棍的命?人和人對眼了就是緣分,這一次,猴二看金花怎么看都順眼。他一改小家子氣的毛病,拿出多年的積蓄,替金花還了前夫的賭債,金華更看重的的是他本本分分,樸實善良的人品。最后猴二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金花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