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秋涼子
　　 我站在小橋上，扶著欄桿，默默觀賞橋下一小群游魚。夕陽把橋下那灣河水染成一抹金色，泛起層層細碎的漣漪。那群游魚正在金色漣漪中游動，好像一群小小的精靈，自由自地遨游：時動，時靜；一會兒出現(xiàn)在岸邊巖石旁，一會兒又隱沒在叢叢蓬草里……我站在小橋上，看著下面那灣河水，還有水里的游魚，猶如欣賞一幅列斯坦的風景油畫，把大自然和我的靈魂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我默默地佇立那里：那里的夕陽醉了，我的心也醉了，久久不想離去。
　　 那是江北一處豪華小區(qū)，原來那里并沒有河。工程開工后，在那里挖掘一條人工小河，鋪上幾座小橋，從高樓下，在草木旁蜿蜒地穿過，映出那一灣靜靜河灣，在喧鬧都市中襯托出一片難得靜謐和恬淡，流露出一種別樣風情。散步時，無疑發(fā)現(xiàn)那河里竟有一群小魚，每天晚飯后，都到小橋觀賞那里的游魚。夕陽墜落到西方樓群后面，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可能水有點涼了，也可能到了黃昏時分，小魚不喜歡活動，躲在蓬草旁邊，默默佇立在那里。那群小魚，共計二三十尾，每條寸許，也不知曉究竟何人何時把它們放養(yǎng)在淺淺河水里，在那灣死水中有了這群小小的生靈？我用兩只小臂支撐在欄桿上，觀賞著那群小魚。這時，一位老者經(jīng)過木橋，見我一直站在那里，熱情打招呼：“看魚？”“是的?！蔽倚χ卮鹄险?，內(nèi)心的好奇隨即出口而出，“老先生，什么人放養(yǎng)的這群小魚呢？”他站在我的身邊，一邊觀賞橋下的小魚，一邊說：“不是哪人放養(yǎng)的，只是一群小野生魚。”聽他說河里不過是群野生小魚，更加奇怪了。我看了看橋下那灣靜靜河水，不相信地說：“這里河水，可能還不到半米深，等到冬天封凍后，會全凍結(jié)成冰，這些小魚能堅持到來年開春嗎？小河是不是還有較深地方？或者在封凍之前，把它們撈上來，養(yǎng)在不結(jié)冰的水里越冬？”對我的好奇，老者并不在意。他笑了笑說：“那些小魚堅持不到明年春天，也沒有人撈起來到室內(nèi)越冬。到了隆冬時節(jié)，等到河水凍絕底了，這群小魚和冰凍結(jié)在一起，哪里還能活到來年春天呢？”“那……”聽了老者的話，我更加糊涂了，不明白地看著他。老者朝我笑了笑說：“每年開春后，在和煦的陽光照耀下，水里的魚卵自然會孵化成魚苗。經(jīng)過一春一夏生長，到了秋天也不過長到一寸左右，它們開始產(chǎn)卵了。到了冬天，小河結(jié)成厚冰，頭年養(yǎng)在那里的魚全部凍死，但它們卻把卵了留下來，也凍不死，等到第二年開春以后，在陽光的照耀下，產(chǎn)下的魚卵開始孵化，再次變成小魚，活躍在河水里。它們就是這樣周而復始，一代一代地流傳下來……”
　　 聽了老者的話，我疑惑地看著他。老者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隨后說：“可能你不會相信吧？年輕時，我曾經(jīng)打過魚，也知道一些魚類習性。像那些老頭魚、小麥穗，還有山胖頭和柳根子等生活在水泡子或河汊子里的小魚，到了冬天將全凍死。但是只要有了它們產(chǎn)下的魚卵，來年春天還會孵化出小魚?！睂λ鼈儊碚f，有很多事情唯有當距離漸遠時，才能回首看清楚它們。當然不僅是那些小魚，還有其他。附近小區(qū)的高樓迷失在暮靄里，彌漫在草地的蜿蜒甬道上。隨著夏日晚風輕拂在我的臉上，在那片寂寞中平添了一絲自然帶來的氣息。我禁不住再次詢問他：“在這條小河中，還有別的魚群嗎？”他說：“原來在這條小河里，曾有過十幾群小魚呢！前些日子，為了消滅草叢里的蚊子和河水里的孑孓，物業(yè)公司人員撒過一次農(nóng)藥，不僅滅了蚊子，河里的小魚幾乎也被殺死了，好像只有剩下這么一群了?！甭犃死险叩脑?，我禁不住再次問他：“您知道那究竟是群什么魚呢？”老者呵呵笑著說：“都叫它們小野魚，也有人叫‘秋涼子’，不知其學名呢！”別管叫它們小野魚，還是秋涼子？其實，可能都沒有人能夠說清楚。沒錯，它們只是一群小野魚，是那樣一群柔弱而單薄的小野魚而已，不僅不會引起外人注意，甚至連小區(qū)里的大人和孩子們也不會注意它們的存在，而那些物業(yè)公司的工作人員對它們更是漫不經(jīng)心，在撒農(nóng)藥滅蚊子時，把它們也一起傷害了，只有這群小魚僥幸地存活下來。可它們還會不會再遭遇農(nóng)藥的殺戮呢？我的心里不禁充滿了憐憫和同情——可能所有的人，對那些弱小者都會充滿了憐憫和同情吧？不，它們不需要任何憐憫和同情，也非走出了傷痛，永遠都不會帶著傷痛繼續(xù)生活——那就是秋涼子！
　　 夕陽已經(jīng)落山了，不，已經(jīng)說已經(jīng)落到了高樓的后面，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了，周圍逐漸暗了下去?？刺焐淹?，那位老者先離開了小橋，我也離開了那座木橋，還有周圍櫛比相鄰的高樓大廈，還有那里的小河、樹林和花草，向?qū)W院家屬區(qū)走去。信步走在小區(qū)外平坦而廣闊瀝青路上，禁不住再次想起那位老者曾說過的話：它們只是一群小野魚，可能叫秋涼子，不知其學名。別管叫它們是群小野魚，還是叫秋涼子？其實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無疑，秋涼子只是一種渺小魚類，甚至不知道其學名。它的身長不過寸許，而且生命那樣短暫，從春天孵化開始，到冬天來臨后結(jié)束，前后不過短短幾個月時間。但是，那些渺小而短暫的生命，在春天那條死水中萌發(fā)出勃勃生機，在夏天死水微瀾中沖起層層漣漪，到了秋天則產(chǎn)下累累金色碩果，即使到了寒風凜冽的嚴冬，也死得其所！是的。當每年春天的季風帶著雨水從鄂霍茨克海方向過來，維系新一年的生命，陸地把多余的水瀝盡，小溪匯成了江河和湖泊，那些魚卵一旦捱過了寒冷，挨過了干季，它們再次出現(xiàn)這里的小河——當然不是去年的它們，而是它們的后代，而且會數(shù)量劇增，在每個池塘或湖泊里，那些魚類都會以各種不同形式而出現(xiàn)，當然也包括“秋涼子”。想到這兒，難道我還能為那些孱弱的水中生靈而憐憫和同情嗎？當然不能！只要它們還生活在小橋下的河灣里，人們就會到那里去欣賞它們，默默地看著那些弱小的生靈在死水微瀾中沖起層層漣漪或微波——真的，在那片死水中蕩漾起的層層漣漪和微波，真的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