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老鐘表的那些故事(散文)
在六七十年代,“三轉(zhuǎn)一響”卻是不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年輕人結(jié)婚都時興這個。自行車、手表、縫紉機、手表,這就是當(dāng)年的“三轉(zhuǎn)一響”。而其中的手表,最好就是上海手表。小的時候,我們家里只有父親戴著的一塊“上海”牌手表。這差不多是我們家最高級、最值錢的東西了吧。父親在工廠里上班,有時有晌地掐著點兒,早出晚歸,不能遲到早退,一天也離不開手表。
那個年代,在一般的人家里,別說手表了,能有個小鬧鐘就很不賴了,至于座鐘、掛鐘之類的,更是讓人稀罕的奢侈擺設(shè)兒,裝飾的作用似乎更大于它提醒時間、記載光陰的實際用途。
我們小孩子們在閑玩兒的時候,常做的一個游戲,就是用圓珠筆或鋼筆在彼此的手腕上畫手表。一邊畫著,一邊笑鬧著念叨:“咱倆好,咱倆好,攢上錢,買手表。你戴戴,我戴戴,你是地主老太太?!庇袝r,左手腕上畫了一只還不滿足,右手腕上也要畫一只。畫了手表的,笑嘻嘻地端著自己的手腕子,裝模作樣地看了又看,很是沾沾自喜,仿佛那里真的戴上了一只手表似的。而且,畫好后舍不得洗掉,小心翼翼地,能保留上好幾天。
大人們也有玩把戲的,出的洋相也不少。記得,我大伯去街上百貨公司買個小鬧鐘,非要讓人家售貨員再給捎帶個小的(指手表),算是“饒頭兒”,把那年輕的女售貨員急得滿臉通紅,弄得哭笑不得?;貋砗?,別人笑他不懂行,不知道那小的比大的要貴得多哩!大伯卻詭秘地一笑,說:“我咋不知道?我是看那個小閨女兒長得挺俊,說話兒也好聽,故意逗她玩兒哩!”
印象中,剛?cè)S醫(yī)務(wù)室上班的四伯,買了塊新手表,興奮得不行,生怕別人不知道、看不見。可是,明著諞吧,怕別人損他、笑他;不在人前顯擺一下呢、又實在憋不住。于是,欲藏還露,欲語還休,給人看病時,總是裝作有意無意地往上擼一擼白大褂工作服的袖筒兒,讓手表在袖口兒那里若隱若現(xiàn);要不就高高地抬一抬胳膊,讓那只銀光閃閃、锃光瓦亮的手表燈光下忽閃忽閃一下人的眼睛,然后就等著人們羨慕地問他:“哈,潘醫(yī)師戴上手表啦?”“啥牌子的呀?”“啥時候買的呀?”“從哪兒買的呀?”“叫看看!叫看看!”別人越拉著拽著、追著喊著問,他倒越扭捏了起來,其實心里滿是得意和歡喜,然后,才慢慢地摘下手表來,交給人們“欣賞”一番,還一個勁兒碎嘴子似的叮囑著:“慢點兒,看給摔了!”
最有趣的數(shù)巷子里瓦匠工頭孫師傅,戴著手表,故意沒話兒找話兒地去問別人:“現(xiàn)在幾點了?”人家說不知道,他就亮出自己手腕上的新手表,左瞧瞧、右看看,然后再告訴人家是幾點了,弄得對方一時間莫名其妙。他最得意的時候,是有人拉住他,向他打問時間。呵,你看他那個動作吧,把胳膊高高地掄起,一抹袖子,然后大聲地報出個數(shù)兒來。
我上小學(xué)時,晚上好夾著書和本子去大伯家寫作業(yè)。他家堂屋里的那只桌子比我們家的要大,更主要的,是桌子上擺放著一只小鬧鐘,非常吸引我。那只小鬧鐘的秒針,是用一只正在啄米吃的老母雞來代替的。老母雞一抬頭一低頭,“咔--嗒”,“咔--嗒”,“咔-嗒”下,就表示一秒。我常常盯著那只總在不停地啄著米的老母雞愣愣男地出神兒,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渾然不覺。每天晚上,大伯家的堂姐寫完了作業(yè),就把小鬧鐘拎過來,擰住鬧鐘后面的一個機關(guān),說是要給老母雞上上勁兒,要不它就不吃米了。我瞪著眼望著堂姐給鬧鐘上勁兒時神氣的樣子,心里邊很是羨慕。
隔壁鄰居朱喜家的外間屋里有一座木殼子的座鐘,橘黃色的,非常漂亮。我給母親提說了好幾次,說什么時候咱們家也買個那樣的座鐘呀?后來,父親花了十塊錢,從一個工友的手里買回來了一只舊座鐘。這只舊座鐘的樣式,跟電影里老地主家里擺在八仙桌上的座鐘差不多,上面裝飾著繁復(fù)的雕花,可以想見,當(dāng)初也曾是十分考究的。表盤上的字,一開始我們都不認得,父親說這是洋字碼,可能是羅馬字母。這只座鐘實在是太老了,朱喜家的座鐘半個月上一次發(fā)條就走得很好,我們家的卻要經(jīng)常上發(fā)條,誰想起來誰就去擰上幾圈兒,但還是走得不準(zhǔn),而且那些雕花也只是薄薄的像是一層紙似的黃銅皮,我們從來不敢用勁兒擦,生怕一擦就給擦透了。
我上初中的那年,父親花30多塊錢從百貨商店背回來了一只“北極星”牌掛鐘,鮮鮮亮亮地掛在外間屋的北墻上,半月上一次勁兒,走起來“咔、咔”的,很帶勁,半點時敲一下鐘,整點時是幾點就敲幾下,“當(dāng)、當(dāng)”的金屬音兒清脆響亮,悠揚悅耳,有時人在院子里呆著,也能聽得到。
那個時候,這臺“北極星”牌大掛鐘對我們家的生活起居起了很大的作用,母親早上起來為全家人做飯,我背著書包到昭陽中學(xué)從初一至高三都以這個時間為準(zhǔn),上一次發(fā)條,掛鐘能走半個月。該到上發(fā)條的時候,父親先打開鐘前的玻璃門,用一把頭頭像兩只耳朵似的鑰匙,插入鐘面上的小孔中向右擰,直到擰到擰不動為止。最后用一條濕毛巾像給小孩洗澡似的,里里外外把掛鐘仔細擦洗一遍,讓掛鐘始終一塵不染,光亮如新。在父親精心呵護下,幾十年里,這臺“北極星”牌掛鐘從未出現(xiàn)過任何故障,如今年過八旬的父親每年仍定期往上發(fā)條的圓孔內(nèi)注入一點縫紉機油,讓臺鐘的齒輪潤滑如初。按時給掛鐘發(fā)條上弦,那清脆響亮略帶銅條顫音的滴滴嗒嗒聲,就像小時候父母親一早一晚為我們忙碌的腳步聲,依然能傳出很遠……
我長大后戴的第一只手表,是在1988年的秋天剛考上揚州江蘇商專的時候,父親讓在商業(yè)局工作的二舅托熟人給買的,是上海手表廠生產(chǎn)的“海達”牌手表,花了30多塊錢,亮晶晶的很是好看。那時,學(xué)校每月發(fā)給我們的菜票才18元,這只手表在當(dāng)時,也算是很金貴的了。只可惜,在我快畢業(yè)的時候給弄丟了。記得那是我到水房里去洗臉,把手表摘下來,順手放在了水泥臺上,等洗完了臉,甩了甩手就走了,等忽然想起來再跑回去找時,我的“海達”早不見了。
后來,我又有過好多塊手表,有自己買的,也有參加活動得到的紀(jì)念品。但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好多表戴不了多久,就扔在了一邊。時針、分針、秒針停了下來,停滯在某段歲月里的某一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