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虛構(gòu)的草原(散文)
通向遠(yuǎn)方的田間小路,布滿植物與人類嬉戲的痕跡。
這是一種特別游戲,是人類的雙腿和腳與螞蟻、蝎子、蛾子和馬蘭、狗尾草、茅莓、點(diǎn)地梅、車前草們的觸碰、躲閃和暗自較量。游戲帶給人類多巴胺的旺盛分泌,而帶給植物們和昆蟲們的,是另外一種難得的歡愉,它們一邊享受游戲過程,忍受被踩踏碰撞的傷害,同時還收集和埋葬游戲時間中的記憶。
五月,北方春天按下啟動開關(guān),柳樹在干涸的河邊隱約呈現(xiàn)濕潤的綠霧,冬青和衛(wèi)矛開始返青。在山上,灰綠的油松正一日日褪去沉重的舊衣,欒樹昨年殘留的果實(shí),再次從光禿禿的枝丫間掉下來。頭頂厚厚塵土的委陵菜,緊抓著干巴巴的地皮,顫巍巍努出碎碎的葉片。你得俯下身子,才能看見它那五個金黃花瓣,毫無掖藏地?cái)傞_著。出淤泥而不染這句詩,原來并非荷花專屬。
再過一個月,植物重現(xiàn)生機(jī),黑色的鳳蝶在紫色的荊花上產(chǎn)卵,菜粉蝶喜歡遲開的二月蘭,黑色的大螞蟻突然凌空飛起。細(xì)碎的委陵菜已被蔥蘢的馬蓮替代,似乎馬蓮是喜歡高處的植物,比如,隆起的地邊,或者被車轍碾壓之后凸起的路脊上,總之,它們有一種頗為自得的氣勢,睥睨著周邊的一切。早年間,人們用鐮刀將它們割下,然后晾成枯黃色,用來替代繩子。現(xiàn)在,隨著它們的實(shí)用功能漸漸消失,變成了純粹的植物。它們似乎早已知曉,到七月,茵陳蒿,地膚,苣買菜,牛筋草,鵝絨藤,胡頹子,圓葉牽牛,野艾蒿,蒼耳,牻牛兒苗,草木犀,杠柳,虎尾草,拉拉藤和天麻們,就會傾巢出動,霸占這有限的生存空間。于是,馬蓮沿著山道,有序地冒出來,提前占領(lǐng)了地盤。
七月末八月初,萬物茂盛,虎尾草在夕光下,像小孩吹出的彩色泡泡,閃爍著金色和紅色光芒。我雖然有沿著田地中間曲折小道一直朝前的愿望,但心里卻又被某種駭怕和膽怯囿固。2013年,我將這種試探變成了勇敢,邁出第一步,于是,我遇見了一大片棄耕地。有一次我丈量了它的面積,足足有近一千二百平方米。土地一旦被閑置,很快便會消失對糧食的記憶,變得野蠻而自由?,F(xiàn)在,這片曾經(jīng)肥沃的田地,擁抱著浩大的藍(lán)羊茅和白茅,以及反枝莧,稷,藜,拉拉藤們,像一片蔥蘢的草原,屬于我的草原。
坐在高高的茅草中央,鳳蝶、金龜子、蜜蜂和蚊蠅在草叢中忙碌,而綠色的蚱蜢,就像一個個無畏的勇士,不停展示跳高本領(lǐng),大黑螞蟻從我腳面走過,在哪里,它們留下了記號。日光漸熄,夜色落下,月亮升起,深藍(lán)夜空,綴滿星星。蟲鳴聲,風(fēng)聲,還有山下村莊的叫喊聲,遠(yuǎn)處火車穿過山洞的聲音……在遠(yuǎn)離紅塵的地方,聽聞紅塵喧囂,有一種恍惚和自在,當(dāng)然也有心安而幸福。
另一天,朋友來參觀我的草原。我們帶著食物和水,帶著相機(jī)和帳篷。那天我遇見最美妙的夕陽。在之后的幾年里,每到七月,我都會上山等候那回的夕陽,但每次都懷著遺憾下山。得到總是短暫,失去總是長久,但失去,遠(yuǎn)非生命中最絕望的事,它只是生命常態(tài)罷了。我們在午后爬行山頂,繞過廟院,沿著被植物淹沒的山間小路,走進(jìn)草原。朋友面對綠油油的原野,瞪大眼睛,驚嘆不已。要知道,她剛從內(nèi)蒙古回來,見識過真正的草原。我們不停按下相機(jī)快門,對著每一株叢立的茅草,它們呈現(xiàn)的各種姿勢,長長短短,虬結(jié)的,舒展的,被金龜子青睞的,被黑螞蟻霸占的。在浩瀚的草原上,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顆粒飽滿的稷,這是一種被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舍棄的谷物。它是從《詩經(jīng)》中走出來的吧,帶著古老而浪漫的氣息。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眼前頓然變成一片紅色海洋,那是落日通過天空的投影。我們和天,和地,和萬物,同時陷入一種脫離現(xiàn)世,可拋卻所有而值得深陷的仙境,那瞬間,我們的身體和心靈同時變得柔軟,純凈,不著痕跡。沒有人說話,我,或者她,連禽鳥都屏住呼吸,似乎,任何一種聲音,都會打破這種美好。過了很久,等想起來去抓相機(jī)的時候,那溫暖的,濃郁的,熱烈的紅色,正在褪去,被一些黑,褐,紫,接應(yīng)著,并親昵地匯入它們。
十一月,草原顯出疲倦的氣色,我們知道,它們已將所有對生命的熱烈情感,賦予了溫暖的夏日和爽朗的秋天,而現(xiàn)在,冬天即將到來之際,它們將集體褪去光彩的綢裳,悄悄留下種子,之后,用冰冷的,僵硬的表情,遁入死亡的夢魘。
莊稼的被收割,也抽去了植物們的龐大氣相,遠(yuǎn)處的鐵路裸露出來,藍(lán)鵲拖著長長的尾巴,警覺地從草原上空飛過,向著遠(yuǎn)處的高壓塔方向飄搖而去。
天空湛藍(lán),一道又一道的電線,將天空切成整齊的長方體。蝴蝶正在變少,開完花很久的馬蓮,長長的枝條彎曲下來,塵土重又爬上去歇息。
冬月,大雪下了整整三天,雪停后,太陽出來,大地暖洋洋的。步道上,全是融化的雪水,它們歡暢地流淌著,繞過拉拉藤和杠柳的尸體。有人在雪面上,畫了大大的一顆心,邊緣正在融化,心里七里八落。
大雪讓廟宇變得高大而神圣,也讓杏山變得純潔巍峨。在山坡,懸崖,巔峰云端,這人世間的雪,也把我虛構(gòu)的草原疆域擴(kuò)大,它們跟周邊的天地,一起匯成茫茫大雪原。厚厚的雪氈鋪在大地上,仿佛天地間最美的床榻。我在上面打了好幾個滾,直到身體和頭發(fā)上,沾滿了雪粒,直到,生出想成為雪的一份子,成為升騰和融化的物質(zhì)。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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