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春】夢幻的交響(小說)
楚光武終于被提干了,官不大,只是縣區(qū)一個文化公司總經(jīng)理,用他的話講,就是管理十二個人的小經(jīng)理罷了。嘴上這么說著,實際上,自從頂了這個經(jīng)理的頭銜,他感覺全身鍍了一層金,每天進進出出覺那頭銜都在隨身熠熠閃光,光榮得不得了。美其名曰“經(jīng)理”,其實就是個芝麻粒兒官,全稱是“花亭區(qū)文化公司總經(jīng)理”。不管你看見看不見,在他心里這也算是“步入”干部行列了。但是,不久又下來了,夢幻成了泡影。
原經(jīng)理邱虎因犯了點小事,職務被罷免。據(jù)說紀檢部接到群眾舉報,他才被組織上處理。當時楚光武正和同事小孟在外地出差,他倆接到文化公司崔咪咪的電話,說文化公司里出事了,讓他倆火速回來。從語氣不難聽她口氣里流露出的異樣氣息。她說:“楚哥,你和小孟都在吧,事情辦完了沒?邱……嗯,你倆完事了就趕緊回來吧,楊局讓通知你倆回來開會?!辈坏葘Ψ交卮?,急匆匆電話就掛掉了。
楚光武心一緊,不知道出了啥事,急忙連著“喂喂喂”了幾聲,只有“嘟——嘟——”的忙音。這一緊張,他原本逛的興沖沖快樂的心“噗通”一下掉到了深溝,但還是強忍著嘟囔道:“這家伙,什么事,把人忙的想咋樣?”他對站在一邊側耳朵聽的小孟說:“孟,咱們逛不成了,領導讓回去呢?!毙∶洗髦桓备叨冉曆坨R懨懨地對著楚光武看,并不吭聲,一張硬紙殼似的臉也看不出表情。
而楚光武把無奈的目光射向遠處探照了幾下,又甩到小孟身上,然后強忍著一截一截弄斷,塞進心里,忍著扎疼。此刻,一抹淡淡的表情,冰霜似的在臉上悄無聲息地掠過,他故作輕松地嘟囔著:“別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走走走,咱哥倆一大早到現(xiàn)在還沒吃呢,走,先把肚子填飽了再說,管他娘的嫁給誰,咱都吃酒席,是吧!”說這話,帶著些許心虛,些許膽怯,些許無奈。
華亭區(qū)位于縣城以西三公里一個叫華亭的地方。據(jù)說是根據(jù)古代一個叫華亭的著名人物命名的,地方志記載云:三國時期,有一位太守與好友游歷,倆人騎馬來到此地,見到此處地肥水美,不禁詩意大發(fā),他可能口渴,就吟出了“但得他日再游此,猶有華亭可覓詩”。于是,在太守走后,便有人在此構筑了一個亭子,就叫“華亭”,故而方園幾百里也稱作了華亭,后來人口增加,形成人煙聚集地,又叫華亭鎮(zhèn)。有閑人游此地,也會賦詩填詞,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所謂的有“文化”所在,自然也就成了一方人文所在地了。縣文化公司也在這靠南邊的地方,正是原關帝廟舊址上。這里唯有的古物只有大殿,其它就是后來縣上建的一排房子,一律青磚碧瓦,和大殿倒也和諧。
平時,邱經(jīng)理會在一天身心放松的兩個端頭,早晨和黃昏,吹他那锃光瓦亮的薩克斯管。聲音嗚嗚怏怏、嘟嘟啦啦地漫天飛揚,恰是那天上老鷹叼著的老母雞,不斷掙扎,雞毛亂飛,像很不熟練的蹩腳一樣,并沒有一首音樂有悅耳氣息。這所謂的“音樂”強暴著院里所有人的耳朵。因為是領導吹的,大部分都是忍著、憋著,努力壓制著煩躁的情緒,生怕一不小心就迸發(fā)出來,炸得邱經(jīng)理魂飛魄散,煙消云散。也有少數(shù)諂媚者違心地說“好聽”“優(yōu)美”,是故意討好,也可能是說反話。只是被虛榮沖昏了頭腦的邱經(jīng)理聽不出來罷了。只有新來的小魚,仗著老公的勢力,來幾句真話。她說:“邱經(jīng)理,你吹的是啥樂譜,咋這么難聽?。肯窨迒?。”他不屑于回答她,也或許壓根就瞧不起這位“官太太”??尚睦飬s已經(jīng)種下了芥蒂,這芥蒂隱隱地在長大。
他脾氣不好,說話不像文化人那樣彬彬有禮,倒像是一只茁壯的刺猬,稍不留神就被他語言刺到;又像秀才堆里闖進去胡亂舞槍弄棒的武夫,一不小心就被搪到。他也知道自己的短板,于是他卻努力假裝很有涵養(yǎng)一般,努力地溫文爾雅,卻終究沒有裝徹底,還是得罪不少人。也該是邱經(jīng)理出事,也是應驗那句話,陰溝里翻船往往多是為了小事。邱經(jīng)理翻船其實就是因為得罪了一個小人。
小魚是一位四十多歲卻自以為少婦的“小官”太太,打扮時尚,穿著時髦,說話嗲聲嗲氣,有些嬌滴滴氣質(zhì)。一開始邱經(jīng)理就不喜歡她,甚至沒有一絲好感。她一進文化公司大門,就看到邱經(jīng)理站在院子里吹薩克斯管,還搖頭晃腦的,旁若無人,神情很專注。而經(jīng)理好像并沒有看到她,似乎她根本不存在一樣,這也是那瘋長的芥蒂在作祟。這小女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堂堂的縣長司機太太竟然遭到如此冷遇,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無名火來,燒得她渾身發(fā)熱、發(fā)燙,不自在。她得爆發(fā)出來,想說一兩句難聽話,但想到自己才來,便努力壓住那股怒火,冷冷地從經(jīng)理身邊快速走過。這是今年春上的事情,小魚進文化公司的第三天。她被安排到會計位置,以前的財會是一個人,出納是空缺。找這么個地方,她也幾乎沒什么具體活要干,顯得很悠閑,像廟里的泥胎無名小鬼,閑著,卻也蹭了些香火。
有人叫小魚為“小魚兒”,可能是看多了武俠小說緣故,不知為什么就叫她小魚兒了,這名字聽起來滑溜溜、麻酥酥,她覺得很好聽,很受用,也就沒有反對,就這樣便叫起來了。在大伙眼里似乎還有點“昵稱”的味道,她也并不反感,甚至還美滋滋的,得意洋洋。
邱經(jīng)理反正是對小魚有看法,似乎看她哪里都不對。他當然也對這個叫法不感冒,這不僅僅是那名字的問題,主要還是對人不感冒,想隨時隨地打壓一下。便說,在工作地方,名字不要隨便叫,什么魚兒,貓兒的,一點不嚴肅,不好,不要叫了!說著有意,聽著就更不樂意了。小魚憋紅著臉,像受了很大侮辱似的,兩行淚像雨點一樣“唰唰”落下,接著便是“哇哇哇”地放聲大哭,像遭受莫大的屈辱一般,故意放大聲地哭,隨著淚水沖出近來所有的憤怒和窩囊。邱經(jīng)理頓時傻了眼,他萬萬沒想到他的這位下級竟然成了林黛玉,一句沒意思的話竟然會哭得像死了娘一樣,頓時沒了底氣,亂了陣腳。
楚光武以前不是文化公司的,他是在距離縣上五十公里的靠嶺鎮(zhèn)工作,當過鄉(xiāng)村教師。可他并不安于教師地位低,接觸上層人少的現(xiàn)狀。他愛寫文章,用他的話講叫“筆耕不綴”,想用一根筆桿子打通跨越“階層”的通道。他拼命提高水平,業(yè)余時間都用到寫作上,在市上、省上的刊物上都發(fā)表過文章,所以才被調(diào)到了鎮(zhèn)上,大概也是這個理由又調(diào)到了縣上的文化公司,也是文化人去了搞文化的地方——理所應當。
他戴眼鏡卻不近視,用兩片玻璃將眼睛框起來,只是為了和上層的文化人靠攏,也是為了彰顯他“文化”的標志而已。一開始他聽從上級指示,對公司里的人指揮來指揮去。一群散漫慣了的群牛,哪里會聽指揮?時間長了,見大家伙都無所事是,他就不再聽領導話了。
畢竟,他還是有“上進心”的,就想方設法謀取“上進”的路子。一次,他看余華小說,再看余華簡介和閱歷時,發(fā)現(xiàn)余華也不過是牙科醫(yī)生出身,他便釋懷了。于是,他就想,余華那個時代可以寫小說發(fā)跡,我命運不濟他,那只有另辟蹊徑了,得想想辦法。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他們這兒文化公司經(jīng)理的位置不錯,事務不多,還沒人覬覦,是個不錯的位置。見到那小魚兒和老邱發(fā)生爭執(zhí),他就動了心思。尤其他聽到小魚兒哭訴時說出了恨死老邱的話,他的心就似初春的河面,冰塊在暖陽里“咔嚓,咔嚓”斷裂著,很快就活絡了。便想方設法和小魚兒接觸起來,還努力不讓老邱看見,表明假裝與小魚兒也很疏遠。
有句話說得好,處心積慮大概指得就是這個時間的心,機會也就多的是。他在路上和小魚兒邂逅,心懷鬼胎,故作十分親熱地諂媚道:“小魚兒,你今天看上去很漂亮!真的,和仙女一樣;咋一看就像大明星!”這話說到小魚兒的心坎里,她就喜歡人夸她漂亮。虛榮心爆棚的小魚兒心里美滋滋,還假裝謙虛道:“武哥,看你說的,我都多大年齡了,那都是人家年輕人的事了,我嘛……徐娘半老了?!背馕湟舶阉谖膶W書里學來的奉承話演練一遍,說道:“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才是女人最有魅力的時節(jié)呀?!彼袂閳隼鲜炙频?,把個甜言蜜語滿滿當當灌了小魚兒兩耳朵,不一會兒功夫就哄得小魚兒的心像被蜜水刷了一遍,服服帖帖,美得摸不著東西南北了。
于是,小魚兒就開始和楚光武頻頻接觸,說她怎么怎么要在縣上給小楚活動接替經(jīng)理的位置,倆人像地下工作者一樣,不斷幽會來著,這不只光說那點事,還干了點那個事。
邱經(jīng)理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覺得自己就是這里的土皇帝,院里的一切都聽他的擺布,任何人也不會反抗。他沒發(fā)現(xiàn)一點異常,反而倒是覺得那些微的風波不過是他震懾小孩子們的效果,依舊沒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地方。不知從何時,有關文化公司要換經(jīng)理的話不脛而走,風言風語漸漸地在十二個人的文化公司傳開了。邱經(jīng)理在小孟那里得知這個消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像千年蒼老的槐樹,倉促卷過的秋風,根本擦不破他一點點皮。云淡風輕,非常淡定地對小孟說,不要聽那些沒有根據(jù)的話,該干啥還干啥,有些人就是不想安生,總想著有點什么事情,還想他能趁火打劫似的。
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各行各業(yè)自不必細說,各有各的道行,各有各的標準,除了不能變錢的行當和物件,幾乎沒有多余的東西了。
華亭附近有座小山,出一種石灰?guī)r,令人好奇的是這種石頭并沒有很大塊的,卻個個形態(tài)奇異,可以說上邊的圖案千奇百怪,姿態(tài)各異,任由想象也不為過。有好事者游玩見到,撿了幾塊拿回家里,寶貝似的一番清洗、打理后,那石頭竟然呈現(xiàn)出神奇的圖案,酷似盤古開天地,可以說是任由想象。如若再有點文化,想出了奇妙的名字,那就是亮晃晃呈現(xiàn)在眼前的一大堆鈔票了。
于是華亭奇石不知怎么就不脛而走,像一座敞開的金礦似的,勾引得方圓幾十里的奇石愛好者紛至沓來。當?shù)卮迕褚菜坪蹩吹搅松虣C,護食般立刻就禁止外人隨便進出他們的領地,還霸道地在進村路上設置了“不須隨意進山采石”的布告,還蓋有鎮(zhèn)上大大的公章。好奇的人,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如口里伸出貪懶而急于抓錢的手;又如春天瘋長的野草般壓也壓不住。本來沒人注意的石頭就成了“稀罕物”。于是“華亭有奇石”的消息,千萬條箭一般射出,竄向四面八方,還越竄越遠,就連省上的奇石愛好者也不辭勞苦地趕來了。最開始多是文化人,自然也不會少了文化公司的人。于是,也就有嗅覺敏銳的生意人逐臭般來開拓新的生意途徑了。一塊先前一文不值,甚至是農(nóng)田垃圾的山里石頭,竟然一路瘋長價格不菲了。于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石頭成了商品,也就成了人們趨之若鶩的“寶貝”。
石頭成了文玩,自然也會影響到文化公司頭腦靈活的楚光武,他就借著下鄉(xiāng)機會去了盛產(chǎn)華亭石的那個山村。農(nóng)民架不住他巧舌如簧地鼓噪,就送給他了,用他的話叫做“幾方石頭”?;蛟S是閑人太多,華亭石一時聲名鵲起,來“想找一塊兒好看石頭”的人越來越多,尋寶似的,其實就是沖著最后的價值,能變現(xiàn)而來的。楚光武也不是傻子,自然懂得發(fā)財?shù)臋C會不可不抓住。他便從銀行取出了他不多的所有存款,不管好賴全部投到華亭石的收購與買賣上去了。一時間他癡迷于華亭石,可以說他吃飯也說石,做夢也說石,走路也說石,凡是空閑皆說石。水漲船高,石頭也不例外,一塊兒稍有花樣的石頭,竟然賣到了五位數(shù),確實是令人咋舌。
最近文化公司接到縣上通知,要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調(diào)查,也叫非遺。接電話的會計小魚,平日里沒啥事干,這件事就由小魚監(jiān)管,無非就是把山里農(nóng)民的剪紙和區(qū)里的那些面花統(tǒng)計一下,拍幾張照片存檔,應付差事了事,也沒有誰來過問。
在華亭山區(qū),民間文化還是很有名氣,尤其是剪紙、面花、蓼花糖等等,據(jù)說年代都很久遠了,這和當?shù)匚幕嘘P。在華亭山區(qū),民間文化還是很有名氣,尤其是剪紙、面花、糖塑(也叫吹糖人)、蓼花糖,據(jù)說年代古老,也和當?shù)匚幕嘘P。
接到經(jīng)理分派給她的任務,覺得是老邱故意在壓制她,于是一根棍子頂在了心口,非常不悅,但嘴上還是滿口答應。其實,這都是廢話,她的職業(yè)就是會計兼負責非遺文化這塊兒的。這時楚光武來找她,手里拿著一塊兒亮油油的華亭石,對她得意地炫耀說:“小魚姐,你不是整理非遺文化么?我突然就想到了咱們這里最新發(fā)現(xiàn)的非遺文化,看,就是它!”他把手上把玩的石頭輕輕地放在小魚兒面前桌子上,帶著神秘的口氣說道:“就是它,華亭石!其它地方?jīng)]有的!”
華亭石是5億年前形成和淺海相以碳酸鹽巖為主的沉積巖。早在漢唐時期,就已經(jīng)被開采,被用來制作宮廷的打擊樂器。該石種主產(chǎn)于華亭鎮(zhèn)附近的東山、窯窩、陽坡梁、林場村、東羅山一帶。這是楚光武經(jīng)過幾番潛心研究懂得的。
聽說孫姐——縣長的老婆,很喜歡華庭石,小魚兒就想著借助華亭石把邱經(jīng)理搞臭、搞倒。前面說了,小魚兒的老公是縣長的司機,小魚兒也是眼里很有“水”的人物,她一直和孫姐關系搞得很好。她想借助孫姐,讓她通過吹枕頭風給縣長,把老邱搞下臺。要想搞掉老邱,官職小了不行,很費周折,她干脆打算來個“殺雞用牛刀”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