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如煙往事:難忘冬天那爐火(散文)
一
從學校放學回來,奶奶已經將糊在窗臺下的那些煤餅揭起來豎直地排在階沿上了。試著用手捏了下,煤還沒有徹底干,還需要再那支楞著晾幾天。
兩間并排的平房,有著與房屋等長的階沿,不到一米的寬度。被我們稱為外屋的階沿砌上風箱灶后,剩下的空間只夠放一個大的舊包裝箱,用來存放那些引火用的桉樹葉;而位于里屋窗下的階沿,就被賦予了多種功能,雨天時可以在那兒坐一坐,母親也常坐在那里做點針線活兒。而此時,就成了將自制的煤餅晾干的地方。
隆冬的季節(jié),天冷得出奇。天陰沉著,厚重的云層將太陽隔在天邊,雖然時值正午,卻暗若黃昏。位于郊區(qū)的商貿宿舍就像是在風浪中行進的船,寒風呼嘯著刮過不高的屋頂,發(fā)出陣陣呼號,院子里不多的幾棵樹在風中掙扎,真怕它們會被一陣緊過一陣的大風折斷。
南方冬天的氣溫雖然沒有北方那么低,但卻陰寒逼人。濕漉漉的寒氣直往人的骨縫里鉆,要把人僅存的那點熱量都奪走。遇到寒潮到來,日子就更加不好過了。
天冷,煮飯也比往常要困難得多。住房太擠,沒有專門的廚房,各家的風箱灶都砌在不寬的階沿上。風箱放在屋里,通過一根管子與灶相連。煮飯時你得“陰一半陽一半”地跨坐在門口處。遇上下雨,還得打著傘來上灶。
不知別人家里的風箱會不會漏風,我們家里用的風箱拉桿處縫隙較大,每一次推拉,都有一股寒氣直對著手背吹,不大工夫,手就凍得生痛。這讓有著風濕病的母親特別難受。一頓飯煮下來,手指都伸不直,得靠著另一只手把指頭一一板開來。這也是我在冬天里必須早起拉風箱燒火煮飯的原因所在。好在還有奶奶幫著,午飯和晚飯可以拉風箱燒火。
二
母親昨天就在說,這天要再這么冷下去,屋里就得要生爐子了。要不老的和小的非凍病了不可。我聽了,心里涌出一陣別樣的歡喜。
母親說的爐子與砌在階沿上的風箱灶有很大的不同。風箱灶燒的是調了黃泥漿水的散煤,而爐子燒的是成塊的煤。在供應的口煤中,有時就有發(fā)亮的硬煤塊,那是爐子的最愛。沒有也不要緊,可以把散煤用黃泥水調了,制成煤餅,等煤餅晾干后,再用刀砍成大小合適的煤塊就成了。
每年隆冬,我都期待著生爐子時候的到來。有了一爐火,就能讓屋里暖和許多,不光年邁的奶奶和年幼的小弟會好受一些,就是煮飯也變得從容起來,母親就能想法設法改善生活,做點好吃的,平時用個熱水也方便了。
如果你因故回家晚了,錯過了飯點,那也不礙事,火始終燒著隨時都能熱飯。甚至還可以吃上被我和小弟戲稱為“火鍋”的熱菜。當然這種火鍋就是將鐵鍋坐在火爐上,讓菜始終都是熱的。如果有那種鐵制的煙道管,能把煤燃燒產生廢氣引出去,甚至晚上都可以把爐子封住,就放在屋子里,屋里就溫暖如春了。但整個宿舍都很少有人家這么做。因為爐子大都是用廢油漆桶來糊的,并不具備加煙道的條件。更重要的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熄火,也沒有這么多的煤來燒。
煤炭的定量是有限的。這座南方的地級市并沒列入冬季增供燃煤的行列。為了能在冬天最冷的時候生段時間爐子,只能靠平日里自己節(jié)省。
節(jié)煤貫穿于整個生活中。夏季里一次煮上一大鍋飯,分盛在兩個盆中,中午和晚上就不用煮了。把木盆盛滿水放在太陽下,到傍晚就有了給老人和小孩洗浴的熱水。而大人和我們這樣的半大小子,或直接用冷水,或結伴到蓮池中游上幾圈,既鍛煉了身體,又洗去了滿身的汗。對于我們家來說,還有一個節(jié)煤的辦法:在我撿拾的樹枝樹葉足夠多的時候,母親會直接用它們來燒火煮飯,這樣又能省下一些煤。
今年入冬后,單位拉了一車焦炭回來,按優(yōu)惠價格供應給有家的職工,每戶定量五十斤。我們去晚了,成塊的焦炭已分售完,只剩了些碎渣,作為補償,多賣給了我們家五十斤,價格也打了對折。這些碎渣焦炭雖然不能用來燒爐子,但用在風箱灶上卻出奇地好,火力大又經熬,幾兩煤就能煮熟一家人的飯,于是散煤就省下來了,這就有了點爐子的條件,當然早上要趕急,還是得用風箱灶。
將支在階沿上的煤餅查看了一番,發(fā)現(xiàn)之前放在階沿上的爐子不見了,是老媽已經把爐子生起來了么?我趕緊走進了屋里。
屋子里還是很冷,用廢油漆桶糊的爐子就放在一邊。湊近一看,里面有平常存下來的塊煤,卻并沒有點燃。正覺奇怪,想問問之時,就聽奶奶說道:“你娘試著生了爐子,可沒把煤點著?!?br />
還沒等我開口,就聽母親說:“是呀,那點竹片燃得太快,引不燃煤塊……”
哦,我明白了。那些竹片是我從撿到的半個竹籃上拆下來,看著不少卻不經燒,我一直把它們放在包裝箱的邊上的,打算在某一天熱飯時把它們燒了。
“媽,生這種爐子,怎么著也要正經的木柴,那點竹片是不行的?!?br />
母親嘆了氣說:“咱家連你撿的樹葉都不多了,哪來木柴呀?總不能把凳子劈了來生火吧?”
我的心往下一沉,剛才的那種欣喜不知去了哪里。點燃風箱灶容易,只需一把我從外面撿回來的桉樹葉,可能點燃爐子的木柴卻是我尋不來的。
午飯已擺在了桌子上。稀飯中摻了不少的紅苕,一碗燴白菜冒著騰騰的熱氣,旁邊還有一碟拌了香油的泡蘿卜,簡單且實惠。心中有事,我卻吃得淡然無味。
三
父親所在的聯(lián)合倉庫種植著成排的高大桉樹,這種常綠的喬木一年四季都在不停地萌生和落葉,這讓此處成了我常來光顧的地方。
然而今天卻有些反常。將偌大個庫房都快走遍了,撿拾的樹葉連鐵釬的三分之一都沒穿滿,就這樣都還是沒疊緊的。我只能朝著最里面那一長棟庫房走去,那里屬于五金交電公司,是存放不常進出的電線及金具、磁瓶等物的地方。
這里的情況要好一些,通道上落葉密布,但也只夠我穿滿了一鐵釬的,與我來時預想的能裝滿一背篼的意愿差得太遠。
其實就算能撿滿滿一背篼樹葉又怎樣?樹葉比竹片更不經燒,還能指望用它們來點爐子?只不過周末外出撿引火柴已成了我的習慣,點不了爐子,也能把風箱灶點燃,這樣一家人才能吃上飯。
我打算趕緊撤退,直接就到蓮花池去,再在哪兒撿一陣,怎么著也得弄上半背篼,夠生幾天火的。
于是,將空背篼朝上托了下,正打算離開,卻聽到不遠處有人喊了聲什么,尋聲望去,見管庫房的那個中年男子在朝我招手,就走了過去。
只聽那人對我說:“我剛收了貨把搬運工放走,這才看到這里亂得不行,到處都是垃圾,我這胳膊又不爭氣,使不了勁兒,你能幫我把這打掃下么?”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左胳膊上打了石膏,正被一根粗紗布條吊在脖子上。就問了句:“叔叔,你這胳膊是怎么啦?”
“嗨,別提了。人倒霉了,喝口涼水都塞牙!走路時踩了個爛白菜幫,一撲趴摔了個骨折……”
“那你該休息才對?!蔽也倨痖T口的一把大掃帚,就開始打掃起來。
“本來是在休息,這不來了車貨嘛,臨時通知我來的。誰叫這庫房只有我一人管理呢?”
庫房里物品擺放得很整齊,只剛才收貨的地方散亂著一地谷草,應該是墊放在瓷瓶之間防撞擊的。一個大磅稱放在門口顯眼的地方。我把地上散亂的稻草歸到一塊,又麻利地挽成十來個草把,問他道:“叔叔,這谷草能給我么?我拿去當引火柴?!?br />
“當然可以?!笨磳Τ?,他對我的打掃相當滿意。只見他四下打量著,指著堆在墻角的一小堆廢舊包裝板說:“這些,也給你了?!?br />
我的心馬上歡跳起來,雖然只是一些廢舊包裝板,但卻是正經的木柴呀。夠生好多次爐子了吧。
“你是說,這些都是給,給我的?”我有些不相信地問了句。
“怎么?你還不相信呀?”
“不,只是覺得像做夢一樣……但是,我不能白拿?!?br />
“怎么叫白拿呢?你不是在幫我打掃衛(wèi)生嗎?”
“那不一樣。打掃衛(wèi)生叫幫忙,但倉庫里的都是公家的東西。再說,大門那兒今天是我爸在值班,我也拿不出去的。”
“哦,我認出你來了,你是老曾頭兒的兒子。這個老曾頭兒,就是認死理?!?br />
家里的情景在眼前閃現(xiàn)著,我不想放棄能得到一批木柴的機會,就對他說:“叔叔,我真地想要這些廢包裝板,家里等著生爐子。你能不能幫我寫個條子,注明重量。我拿到總務那兒去交費?”
他嘴里發(fā)出一陣“嘖嘖嘖”的贊嘆聲,“到底是老曾頭兒家的后人,都是這么認真?!?br />
他讓我把那梱廢包裝板提到磅秤上稱了,當即給我寫了張紙條,注明出售的是廢舊包裝板,重量四十五斤八兩,單價每斤兩分。
幸好臨出門時,我把平時攢的一塊五角錢帶在了身上。今天是周六,父親和兩個姐姐都要回來。我本來是想買點鹵肉給家里添個菜的,沒想去派上了更大的用場。
當我在總務處交了費,把出門條鄭重地交到老爸手里,走出庫房大門時,已是下午五點多鐘。盡管再過一會兒,父親就會下班,那時,他也踏上這條朝家走的路,我卻先行走了。畢竟家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而我自己的作業(yè),還沒有寫上一個字。
天依然陰沉著,風很大,還飄起了帶著些許雪花的小雨。我背著那背篼珍貴的木柴。竟然沒覺出寒冷來。因為那爐溫暖的炭火已經在我心里先燃了起來。